题记
雾锁千山,
潭深万丈。
人心莫测,
犹在雾潭之上。
—— 录旧作题《山鬼》
第一章:归乡
群山如黛,蜿蜒起伏在湘北的天空下。一条青石板路蛇一般钻进山里,路旁的毛竹飒飒作响,像是无数隐形的生灵在窃窃私语。
文雁回踩着这条走了半辈子的路,脚步却比二十年前离开时沉重得多。她手中紧攥着的,是一封泛黄的信,信上的字迹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模糊了。这是她妹妹文雁翎半月前寄出的求救信,而后便音讯全无。
“姐,若你收到此信,速回云雾村。我发现了沈家的秘密,他们不会放过我...小心沈...”
信到此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突然打断。文雁回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抖,沈家,那个曾经让她付出一切又夺走一切的家族。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条路上,她被迫离开故乡,离开她刚满月的女儿。那天山雾浓得化不开,她回头望时,只能看见老槐树模糊的影子,和树下抱着孩子的雁翎。
“姐,你放心走吧,我会把小雨当亲生女儿带大。”雁翎的声音还萦绕耳际。
而今,她回来了,带着半生漂泊的风霜和隐秘的伤痛。
山路转过一个弯,云雾村赫然出现在眼前。村子似乎没什么大变,依然是青瓦木屋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坳里,只是多了几栋贴着白瓷砖的新楼,突兀地立在灰黑色的老屋中间。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下棋。文雁回走近时,他们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
“这不是文家的大姑娘吗?”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眯着眼问。
“李伯,是我,雁回。”她勉强笑了笑,“我回来看看雁翎和小雨。”
几个老人交换了眼神,沉默突然变得沉重。
“你还不知道?”李伯放下手中的棋子,“雁翎她...半个月前掉进黑龙潭,没了。”
文雁回只觉得天旋地转,扶住老槐树才没倒下。树皮粗糙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不是噩梦。
“那...我女儿小雨呢?”
老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伯开口:“小雨那孩子,自从她娘出事后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往深山里去了,也有人说...是沈家的人带走了她。”
沈家。又是沈家。
文雁回告别老人,踉跄着向村里走去。她家的老屋还在,但门锁已经被撬开,屋里一片狼藉,像是被人翻找过什么。雁翎的床上还放着未完工的刺绣,针还插在半朵荷花上。
在雁翎的枕头下,文雁回找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但我找到了当年的接生婆。小雨不是姐姐的亲生女儿,那天晚上...我必须告诉姐姐这个秘密,沈家不会放过我,如果我出事,一定是沈...”
日记在这里中断,纸页上有几处深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文雁回瘫坐在床上,脑子一片混乱。小雨不是她的女儿?那她当年被迫分离的亲生骨肉在哪里?雁翎发现了什么秘密,竟招来杀身之祸?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文雁回迅速藏好日记,走到门后。
一个身影在门外徘徊良久,终于轻轻敲了敲门。
“雁回姐,是你回来了吗?我是春枝,赵春枝啊。”
文雁回打开门,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外,脸上带着焦急和恐惧。
“真是你!”春枝迅速挤进门,反手将门栓插上,“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快走吧,雁翎已经不在了,你别再搭上自己!”
“你知道什么?告诉我!”文雁回抓住春枝的手臂。
春枝压低声音:“雁翎死前找过我,说她发现了沈家的秘密。二十年前,沈老爷强暴了家里的丫鬟,那丫鬟生下的孩子...被偷偷换给了文家。雁翎说,她找到了那丫鬟的亲戚,拿到了证据...”
文雁回想起当年,她未婚先孕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却始终不肯说出孩子父亲的身份。原来雁翎以为小雨是沈老爷的外孙?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后面的话。
“雁翎说,沈家现在的主事人沈玉龙,根本不是沈老爷的亲生儿子,而是当年被调包的...你的亲弟弟。”
文雁回跌坐在椅子上。沈玉龙,那个让她爱过恨过的男人,竟然是她的亲弟弟?那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
“雁翎约了人在黑龙潭见面,说是有更重要的证据。第二天就...”春枝哽咽着,“雁回姐,你快走吧,沈家现在一手遮天,你斗不过他们的。”
送走春枝后,文雁回独自坐在昏暗的屋里。窗外的山影渐渐模糊,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她不会走。不仅为了雁翎,为了小雨,也为了揭开缠绕文沈两家长达二十年的恩怨情仇。
夜更深时,文雁回悄悄出门,向黑龙潭走去。山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注视着自己,但每次回头,只有摇曳的树影。
黑龙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文雁回沿着潭边仔细搜寻,在雁翎可能失足落水的地方,她发现潭边的泥地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明显是男人的皮鞋印。
旁边的一丛芦苇上,挂着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文雁回小心地取下收好,正当她准备继续搜寻时,水中忽然有东西反了一下光。
她折下一根长树枝,小心地将那物体捞上来。是一个金属烟盒,上面刻着一个精致的“S”。
沈家的标志。
文雁回正要仔细查看,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迅速躲进树丛中。
两个打手模样的人打着手电走来。“刚才明明看见有人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再找找,沈老板说了,不能留任何后患。”
文雁屏住呼吸,心跳如鼓。手中的烟盒冰凉,仿佛沈家罪恶的延伸。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唢呐声,凄厉而又悲怆,像是为死者哀悼,又像是为生者预警。
山鬼的传说突然浮现在文雁回脑海中——老人们常说,深山里有山鬼,会在夜晚吹响唢呐,预示灾祸将至。
两个打手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是山鬼!快走!”他们慌忙逃离,连手电筒都掉在了地上。
文雁回等待片刻,确定他们真的离开后,才从藏身处出来。她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水面时,似乎看到潭底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定睛细看,隐约像是一个沉在水底的箱子。
唢呐声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更近了。文雁回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离开。
回到老屋,她锁好门窗,在灯下仔细查看那个烟盒。除了精致的“S”标志,内盖上似乎还刻着一行小字。她用放大镜仔细辨认,终于看清楚了:
“赠玉龙,愿如潭水,深不见底。梅,1983年春”
梅?文雁回想起沈家老爷的续弦夫人就叫梅姨。1983年,正是她嫁入沈家的那年。这个烟盒是梅姨送给沈玉龙的?那它怎么会出现在雁翎的死亡地点?
更令人不解的是,梅姨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文雁回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雾中,每一条线索都引向更多的谜团。
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轻轻叩击。文雁回警惕地吹灭油灯,摸到门后。
“姑姑,是你吗?”一个细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我是小雨。”
文雁回猛地拉开门,一个瘦弱的身影迅速闪进屋内。
在昏暗的灯光下,文雁回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与她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加稚嫩和惊恐。
“小雨?你还活着!”文雁回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泪如雨下。
但小雨轻轻推开了她,眼神复杂:“我都知道了。春枝姨告诉我了一切...关于我的身世。”
文雁回愣住了。
小雨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后,是一本发黄的土地证和几张旧照片。
“妈妈死前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她出事,就让我带着这个去找你。”小雨的声音颤抖,“她说这不是意外,是沈玉龙派人害死了她,因为她发现了沈家的秘密...”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梅姨和一个陌生男子的亲密合影,背后写着“与骏生,1979年夏”;土地证则显示沈家现在占有的很大一部分山林,实际上应该属于一个叫林骏生的人。
“妈妈查到了,梅姨在嫁入沈家前有一个情人叫林骏生,他们有一个儿子。梅姨为了富贵嫁给沈老爷,但一直暗中与林骏生往来。”小雨深吸一口气,“沈玉龙,就是他们的儿子,根本不是沈老爷的亲骨肉。”
文雁回想起烟盒上的题字——“愿如潭水,深不见底”。原来梅姨早已暗示,沈玉龙的身世如潭水般深不可测。
“妈妈还发现,二十年前被沈老爷强暴的那个丫鬟,其实就是林骏生的妹妹。”小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就是说,你当年生下的孩子,既是沈老爷的骨肉,也是沈玉龙的表亲。”
文雁回跌坐在椅子上,这一切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还有更可怕的,”小雨凑近些,声音颤抖,“妈妈怀疑,沈老爷当年的死也不是意外,而是梅姨和沈玉龙联手造成的。现在他们又要对知情人灭口。”
突然,远处传来狗吠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雨脸色骤变:“他们来了!沈家的人来找我了!”
文雁回迅速吹灭灯,从小窗望出去,只见几个黑影正朝老屋包围过来。
“后面有个地窖,跟我来!”她拉起小雨的手,熟练地挪开墙角的一个旧柜子,露出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
两人刚藏好,就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几个壮汉冲进屋里,手电光在四处扫射。
“刚才明明看见灯亮着,怎么没人?”
“搜!老板说了,那丫头拿走了重要东西,必须找到她!”
脚步声在头顶来回走动,文雁回紧紧搂着小雨,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那凄厉的唢呐声又一次响起,这次近得仿佛就在屋外。
打手们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有一瞬间的停滞。
“妈的,又是这鬼声音!” “别管了,快搜!”
柜子突然被挪开,一道手电光直射下来。“找到她们了!”
文雁回和小雨被迫从地窖里出来。为首的刀疤脸一把抢过小雨手中的油布包,翻看了一下,冷笑一声:“就是这个。老板说了,人也不能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唢呐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同时,屋外传来阵阵惊叫:“鬼!有鬼啊!”
打手们纷纷向外看去,只见林中隐约有几个白色的影子飘荡,配合着那凄厉的唢呐声,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装神弄鬼!”刀疤脸强自镇定,但手下的人已经面露惧色。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站在门口。那身影高大模糊,面部笼罩在阴影中,发出的声音空洞而诡异:“沈家罪孽,天理难容。尔等助纣为虐,必遭天谴!”
打手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械而逃。刀疤脸还想逞强,那白影突然向他扑来,他惨叫一声,也连滚爬爬地逃走了。
白影转过身,文雁回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蓑衣的高大男子,脸上戴着木雕面具,手中拿着一支唢呐。
男子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被火烧伤的脸。文雁回倒吸一口凉气——是林骏生!那个据说已经死了十年的人!
“骏生叔?”小雨惊讶地叫道,“你还活着?”
林骏生点点头,眼神哀伤:“我装死十年,就是为了查清梅娘和玉龙的罪行。没想到连累了雁翎...”他看向文雁回,“雁回,多年不见了。”
文雁回怔怔地看着他,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林骏生,梅姨的旧情人,沈玉龙的生父,如今却站在这里,与自己的儿子为敌。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文雁回问,“雁翎她...”
“我知道得太晚了。”林骏生痛苦地说,“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小雨,但没想到他们会先对雁翎下手。那晚我到黑龙潭时,已经太迟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雁翎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让我一定转交给你。”
文雁回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缕细软的婴儿头发,用红绳系着,还有一张字条:
“姐,对不起。你的亲生女儿当年没有死,被我送给了省城的一对教师夫妇。小雨是沈老爷和丫鬟的孩子,我视如己出。沈玉龙发现了这个秘密,要杀我们灭口。快去找你的女儿,她右肩有蝴蝶状胎记。勿念。妹绝笔。”
文雁回捧着这最后的遗言,泪如雨下。二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代价却是妹妹的生命。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报了警,”林骏生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文雁回抬起头,眼中既有悲伤也有坚定:“不,这还不是结束。在找到我亲生女儿之前,在沈玉龙得到应有惩罚之前,这都不会结束。”
她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她而言,一段更加漫长曲折的寻女之路和复仇之旅,才刚刚开始。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唢呐声,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
山鬼的传说仍在继续。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