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印象
文/山水行
若说江南是幅晕染的水墨长卷,西湖便是卷中最温润的一笔。自南宋画院将“西湖十景”定格成传世丹青,这片三面环山、一面临城的湖水,便成了中国人心底挥之不去的诗意符号。于我而言,西湖的美从不止于“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表象,而是藏在朝暮晴雨的流转里,隐在亭台桥堤的故事中,是需用脚步丈量、用心境品读的慢时光。
春日的西湖该从苏堤开始。惊蛰过后,堤上的桃树与柳树便约好了似的抽芽开花,粉白的桃花缀在嫩黄的柳丝间,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随绿水打着旋儿漂向远方。清晨的雾还没散尽时,站在压堤桥远眺,雷峰塔的金顶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画舫推开的涟漪里,竟分不清是船在动,还是雾在游。行至堤中段,常有老人提着鸟笼坐在长椅上,百灵鸟的啼鸣混着卖糖粥的吆喝,连同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酿成了最鲜活的春日气息。偶有细雨斜飞,撑一把油纸伞走在堤上,看雨丝织成的帘幕笼住两岸青山,才懂“苏堤春晓”为何能冠十景之首——那是连时光都愿意慢下来的温柔。
夏夜的西湖,最妙是在三潭印月。乘夜航船渡湖时,湖面的风带着荷香扑面而来,吹散了白日的暑气。登岛后沿着九曲桥漫步,月光从柳梢头漏下来,洒在满池碧荷上,偶有红鲤摆尾,搅碎了水中的月影。待到三更,月光最盛时,望向湖中的三座石塔,塔内点着的灯透过镂空的圆洞映在水里,竟真成了“月光、灯光、湖光”交映的“三十三个月亮”。岸边常有艺人弹着琵琶唱《白蛇传》,“断桥相遇”的婉转唱腔伴着水波荡漾,让人恍惚觉得,白娘子与许仙的身影,或许正隐在不远处的柳荫下,共赏这千年未变的月色。
秋日的西湖,该去满觉陇寻桂。从龙井村沿山路往下走,未到村口便先闻见桂香,那香气不似梅之清冽、兰之幽远,而是带着几分甜暖,像旧时光里外婆晒的桂花糖。村里的老宅子多围着桂花树而建,青石板路上落满了金黄的桂子,踩上去沙沙作响。找一家临湖的茶寮坐下,点一壶桂花龙井,看远处的北山街枫叶渐红,雷峰塔的影子斜斜映在湖里,时光仿佛被拉得很长。偶有秋雨落下,打湿了檐角的灯笼,桂香混着雨气更显清甜,让人想起李清照“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词句——原来不与百花争春的桂花,自有这般动人心魄的美。
冬日的西湖,最美是雪后初晴。清晨推开窗,只见远处的宝石山、孤山都裹着一层白雪,西湖的水却依旧泛着粼粼的光,像一块翡翠嵌在白玉盘中。沿着白堤往断桥走,桥面的积雪已被游人踩出浅浅的脚印,桥洞下的冰棱挂在石缝间,折射着朝阳的光。站在断桥上回望,苏堤的柳树裹着雪,像极了水墨画里的留白;湖心亭的红墙在白雪映衬下,成了最亮眼的一抹色彩。若是运气好,还能遇见湖面飘着的残荷,枯瘦的荷梗顶着积雪,却透着一股倔强的风骨,让人想起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原来冬日的西湖,少了春日的喧闹,多了几分清冷的禅意。
如今再去西湖,常会在湖边遇见背着相机的游人,或是牵着孩子散步的本地人。他们或许和我一样,曾为“三潭印月”的月色驻足,曾被“曲院风荷”的荷香打动,也曾在“断桥残雪”的景致里,读懂西湖的千年心事。西湖从不是一座孤立的湖,它藏着白居易筑堤的民生情怀,藏着苏轼“欲把西湖比西子”的文人雅趣,藏着岳飞墓前的忠义千秋,也藏着寻常百姓的烟火日常。
每次离开西湖时,总忍不住回头望——那片湖水依旧泛着温柔的光,雷峰塔的影子映在水里,岸边的柳树轻轻摇曳。忽然明白,西湖的美从不是静止的,它像一位历经沧桑却依旧温婉的老者,用朝暮晴雨的流转,讲述着岁月的故事;又像一坛陈年的酒,日子越久,越能品出其中的醇厚与绵长。这便是我的西湖印象——它不仅是一幅画、一首诗,更是一段刻在心底的、关于江南的温柔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