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漫步在小区的循环小路上,满眼绿色,满满的幸福感。道的两旁,樟树墨绿得发亮。虽不是参天,倒也挺拔壮实。十年光阴,小区的灌木丛竹,郁郁葱葱。雪松、银杏、桂花……还有不知名的,你争我夺,努力生长。一到春天,迎春花、桃花、杜鹃花……次第开放。池边的垂柳,一冬的蓄势,钻出嫩芽,继而鹅黄、翠绿。中门的两棵银杏,有些年头,像哨兵,巍然挺立,叶儿嫩得可爱,过不了多久,苍翠欲滴。鸟儿欢叫着,不时跳到地上,警觉地张望,寻觅食物。
小区高楼林立,错落有致,颇有都市气派。一方小池,人工建造,岸边垂柳,倒映水中。池边亭阁,老人闲坐,家长里短,闲话养身。游乐滑梯,围成圆形,老人小孩欢乐聚集,或骑行,或踢球,不亦乐乎。小区内,设有地下车库,小轿车已进入寻常百姓家。小区建有篮球场、羽毛球场。老人健身场地,常见翁妪身影,老年活动中心,妇孺谈笑风生。乒乓球室,青少年挥拍奋力搏拼。小区四周,皆是门面,购物极为便捷。小区设有社区,三年疫情,与居民联动,封闭管理,无一例感染。此乃我拼搏多年,颐养天年之地。
离开家乡十余年,好在只有二十余公里,我常回乡村,总要在老屋旧址伫立良久,总是心生感叹,许多旧景重现。儿时的情景,不时走进梦中,挥之不去。那带有沧桑的土墙,那父母弯曲的背影,时常在脑海萦回。
我的祖上,据考从江西迁徙而来,居住此地,已二百六十余年。我的家乡,依山而建,四周皆是小山岗、石头山、黄泥地,土穷瘠贫。不知祖辈是怎样地辛劳,开辟田园,农田弯弯曲曲,随地势而筑。数十口水塘,散落田间地头,以此抗旱保收。一到春天,野花一族一族,点缀着大地,野草的芬芳,散发着清新的气息。田间的紫云英,颇为壮观。地里的麦苗一行一行,给大地铺满绿色,微风一吹,清香沁人心脾。
我的祖屋,木材结构,四周土砖,约百来平米。与乡邻上下相连,厅中有一天井,下雨时,溅湿半边客厅。曾祖养育祖父兄弟四人,我的祖父与三祖父共居一室,传至父亲与堂叔居住。房屋各得其半,显得十分拥挤。父亲也是兄弟三人,因祖父母去逝早,二叔很小在汉当学徒,此后便在汉口成家立业。我们姐弟的到来,房屋实在难以容纳。父亲与堂叔拆分祖屋,父母东挪西凑,在原址建一平房,木屋改成土砖房,前后开门,由此面积缩小了许多,总算一家人有了独立空间。三叔分开,独占一间。我与父亲只好在厨房搭一床铺。那时,床上铺的是稻草,再垫上旧絮,床的四周,稻草都挤了出来。厨房有床,极易引起火灾,因而,厨房往下延伸,隔墙也朝下挪移,母亲房中就有两张床。房间上方,搁上檩子,搭成阁楼,放置柴草,以备冬天烧火之用。
那时,客厅放一织布机,还有一辆纺线车,母亲上完工,夜晚就赶织家布,给家人缝制衣裤,还可做成床单,印上花纹,偷偷到武汉售卖,补贴家用。父亲也像女人一样纺线,总是到深夜。昏暗的煤油灯下,映照着两张蜡黄的脸。晚上,我们有时围坐在父亲身边,倾听父亲诉说着辛酸的往事。也许就在那时,埋下了我要改变命运的种子。
夏天,天气实在炎热,就在客厅,用木条长凳,搁上竹床,铺上草席,一上床,摇摇晃晃,发出“叽昂”的声音。由于劳累,蚊子的叮咬,全然不顾,便沉沉入睡。那间土屋,有弟妹的哭闹,有父母的叹息,虽然寒碜,却很温馨。
待我读完高中,三叔去了农场,我总算有了自己的房间。我将床铺叠放整齐,不让稻草露出头来。简陋的方桌,堆放着书籍。一本绿色的日记,记录着青春的驿动,藏在枕头底下。难为父母,将我们姐弟六人,拉扯长大,其中艰辛,自不言说。在那艰难的日子里,父母东挪西借,又盖了一间平房,约八十平米。红瓦是大姐夫从汉阳运回,木材一半是姥姥家的,为了节省,将圆木锯开,分做两根,土砖是从田间碾压成型,独轮车运回的。父母只是想,我们有兄弟二人,迟早分开,应该有自己的窝巢,真是难为父母亲。
那老屋,一半是烟火,一半是希望。我的房间,常通宵透着灯光。姐姐学些针线,弟妹们也常嬉笑打闹,不知不觉都长大成人。一坛酸菜,一锅稀饭,留下的是家的味道。等到我谈婚论嫁时,依然蜗居未变。没有办法,我的卧室变成新房,小窗变成大窗,土墙糊上报纸,房间上方拉上铁丝,铺上草席,裱上白纸。竹子床换上母亲的老床,涂上油漆,画上花纹。深夜,老鼠肆意奔跑,时常将我们从梦中惊醒。
那老屋,送走了老父亲,留下悲伤的记忆。那老屋,一对儿女“呱呱”坠地,烙下希望的痕迹。那老屋,让我考入师范,走上中学讲坛。那老屋,见证了社会变革,春风吹拂着大地,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我家有了黑白电视机,一到天黑,大门前后,挤满乡邻,屋里弥漫着欢乐。
老屋,二十余年风雨的侵蚀,已显破败。我们谋划筹建新房。晚上,我拿出积蓄几年的八百元钱,购买红砖。母亲感叹地说:我一生还没见过这么多钱。这句话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难以忘怀。那年月,我的月薪不足六十元。我们选新址,挖地基,倒地梁,购红砖,订制板。筹划两年,难得亲邻借款帮衬,终于建成新房。新房按楼房设计,先做一层,位于塆中高处,视野开阔,门窗大气。走入新房,自豪感油然而生。母亲非常激动,我们也很高兴。第二年,弟弟大婚,家中自然喜气洋洋。渐渐地,村中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比我家还要气派。乡邻们笑逐颜开,脸上洋溢着幸福。接着,弟弟将老屋改建,新居落成,母亲更是高兴,了结了她多年的夙愿。
母亲住在新家,吃一家饭,操两家心,含辛茹苦带着子孙,总也没有空闲,慢慢地,脸上爬满了皱纹,新房也挡不住岁月的风霜。母亲老了,但她很满足,子女们成家立业,各有蜗居,及至暮年,脸上去掉了愁苦,渐渐露出了笑容。那时,我们一边教学,一边农耕,总没有空闲,心里充满着希望。
因为工作,我离开了蜗居多年的乡村,来到一乡镇,到中心中学任职。一家人蜗居在教师宿舍,一住就是六年,过着有家却似没家的日子。其间,女儿参加工作,儿子就读高中,亲朋来访,同学来玩,都没有容身之地,房子再次困扰我们。要想在集镇购房,谈何容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一年,工作再次调动,儿子也进入大学,购房成为重中之重。我们积蓄不够,只得再次举债,房价定在四万元之内,奔波一月有余,千选万看,总算购得一套二手房,一间两层半,不用装修,直接入住。奔波二十余年,总算在镇上安家,过上了城镇人的生活。一位叔伯来访,感叹地说,我为你有今天感到骄傲。
不久,我们购置了空调、冰箱、洗衣机,换置了彩电,心情自然愉悦。门前小院,栽种小花,月季鲜艳夺目,鸡冠花红得可爱,菊花吐出芬芳。走进院子,恬静舒畅。几年闲暇时光,日子越来越好。小镇上修建了花园似的广场,成排的楼房拔地而起,道路越来越宽,健身的人们多了起来。儿子大学毕业,到深圳工作两年,一回到家,总是感叹,在外没有家的感觉。回到武汉,进入一家民企,想买房子,可武汉购房,谈何容易?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只得放弃。回汉一年后,儿子参公考试,幸而得中,回到新洲。我们拿出几年的积蓄,又想尽办法,重新购房。房子是电梯房,厅室结构,一百二十多平米,装修虽然不豪华,倒也简约气派。走进新家,心里美滋滋的。
一进邾城,举水桥头,便是我们蜗居新家。小区临街,登高远眺,龙腾大道,车水马龙,人民广场,绿树成荫。走进小区,心中无限感慨。我常想,要是父母健在,该是多么惬意!从土墙到红砖,从平房到楼房,从乡村到城镇,蜗居在变,生活在变,社会也在变,但我们的乡音未变,乡愁未变,初心也依然未变。阳台上,几盆小花静静地开放,天空中,一片云彩慢慢地移动。
李春分(网名风雨兼程),武汉市新洲区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文学,常写点小文,已出版《心灵的守望》一书。《典藏在乡村的情怀》、《心中的丰碑》、《静之美》、《蜗居的变迁》等多篇散文诗词散落在《速读》《问津文艺》等各类文学刊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