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窄叶梣树下忆往事
李 庆 和
窄叶梣,在我们沂蒙山故乡,老百姓都叫它“百蜡杆”。这名字来得实在,因为它剥了皮之后,通体银白,像是抹了一层蜡似的。
这树原本生在地中海那边,千里迢迢来了中国,竟也扎下根、开了花、结了果,一年又一年,把他乡活成了故乡。
窄叶梣的生命力特别旺。春天一到,枝头攒满豆青色的碎花,不怎么起眼,却自有它的清气。夏天结出一簇簇翅果,风一吹,像飞蛾似的扑棱棱飞舞。深秋时分,种子借着风力,悄没声地落地,第二年又是一片新绿。
我们故乡早年并没有这种树。我头一回见到窄叶梣,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那时正是文革,县城里两派武斗,每人发一根白蜡杆子作武器。我村二叔也领了一根,他没拿去打架,反倒悄悄捎回家,换掉了家里那把铁锨的旧木柄——那杆子不粗不细,握在手里正合适,又韧又扎实,用起来格外顺手。从那以后,我对这树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后来我转业到了青海油田。在工地里,又一次见到成捆的白蜡杆,它们是圆锹和十字镐的柄,日日夜夜陪我们油田基本建设。我常常握着它们出神,心想:这些木头,究竟是从哪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呢?
真正认识窄叶梣,是在廊坊陪读的时候。女儿家小院的篱笆外边,绿化队种了两棵窄叶梣。得了水,承了风,它们蹿得飞快,不出几年,树冠郁郁葱葱,遮住了大半个院子。邻居宋哥嫌它们挡光,让绿化工锯掉了树冠。整个冬天,它们光秃秃地立在风里,像两根寂寞的电线杆。我每回看见,心里都忍不住发疼。
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它们又从头部断处冒出嫩芽来,一天一个样,比从前长得更欢实。
窄叶梣高大挺拔,是鸟儿最喜欢落脚的地方。春天清晨,布谷鸟站在枝头一声一声地催耕;夏天蝉鸣震天,像是给暑气助威;到了深秋,山喜鹊叽叽喳喳地来啄食种子。宋哥原本嫌它们碍事,后来却因为爱鸟,反倒疼惜起这两棵树来。六年前,他还特意把院前新发的两棵小树苗让我帮他移栽到屋东侧空地上。如今,那两棵幼苗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已有对卡粗,挺拔如青年。
我如今每日清早推窗,第一眼就能见到那两棵大的窄叶梣。它们静静地站在风里,陪着日子流过,陪着我一天天变老,但它们总给我带来生活的力量。
二O二五年八月三十一日于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