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圣殿的文明海拔
作者:张泽新
在西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前夕,我随“次要诗人诗社”采风团来到了神往已久的拉萨。第一眼看见布达拉宫,觉得那红白相间的宫墙、巍峨矗立的宫殿,仿佛是从历史长河中走来的巨人,承天地之灵瑞,蕴古今之雄风,散发着神圣而庄严的气息。它依山垒砌,群楼叠嶂接云汉;傍日凌虚,金顶流光映碧霄。白宫皎若雪,凝圣洁之气象;红宫赤如霞,聚佛国之神辉。这座石头铸就的不朽丰碑,见证了1300多年的历史与沧桑,用海拔高度丈量着人类的精神维度,成为全球独一无二的文化符号。
布达拉宫的建立,源于一段跨越千年的传奇故事,承载着无数藏族人民的梦想与荣耀。布达拉宫始建于公元7世纪,当时,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为迎娶唐朝文成公主,兴建了这座宏伟的宫殿。“布达拉”源自梵语“普陀洛”,意为“佛祖的圣地”,寓意着这座宫殿是佛陀与神灵的庇佑之所。
据文献记载,布达拉宫的规模很大,外有三道城墙,内有宫室千座。唐书记载:“一切宫檐,以宝石为饰。走廊台阁,铃铎泠然”“宫顶有刀剑及红旗十柄,各以红绫缚之”,真可谓“壮丽堂皇,无与伦比”。
然而,布达拉宫的辉煌并非一帆风顺。历经战火和自然灾害,大部分建筑被毁,只留下了两座佛堂。直到17世纪,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建立了噶丹颇章政权,拉萨再度成为青藏高原的政治中心。1645年,五世达赖喇嘛开始重建布达拉宫,三年后竣工,形成了白宫部分。白宫是达赖喇嘛生活、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场所,共有七层。五世达赖去世后,为安放其灵塔,宫廷总管第巴·桑结嘉措继续扩建宫殿,形成了红宫部分,主要用于供奉历代达赖喇嘛的灵塔和佛像。
西藏自治区成立后,新中国于1989年和2001年投入巨资,对布达拉宫进行过两次重大维修,主要以地垄的修复和加固为重点。
一系列的重建、扩建与维修,不仅让布达拉宫重新焕发光彩,更使其成为西藏政治和宗教的中心。它不仅是达赖喇嘛的冬宫,更是西藏地区宗教信仰的重要象征。无数的僧侣在这里修行,众多的宗教仪式在这里举行,宗教文化在这里传承和发展。布达拉宫就像一部活着的史书,记录着西藏从古至今的发展历程。
布达拉宫坐落于北纬29°39′,东经91°8′的玛布日山(又称红山)南坡,东迎拉萨河,西接羌塘草原,北控唐蕃古道,南望喜马拉雅雪山。当年松赞干布在此建宫,看中的正是此地控扼吐蕃与尼泊尔、唐朝商道的战略价值。现在,它不仅是北纬29°线上雪域高原最接近天空的伟大建筑奇迹,更是一座用砂岩、木材与信仰铸就的立体史书。
作为西藏的地标性建筑,布达拉宫隐藏着很多人文和地理密码,呈现出非常独特的建筑美学。其山脚基座海拔3650米,宫殿垂直高差约50米,金顶海拔3700米,建筑面积13万平方米,主楼红宫高达115米,是世界上地势最高的宫堡建筑,也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集藏式古城堡与寺院建筑于一体的艺术殿堂。
布达拉宫所在的红山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产物,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形成的断裂带,使山体如楔子般突兀隆起于拉萨河谷。宫殿整体建筑沿等高线阶梯式攀升,依山就势,向上生长,巧妙运用了山体的自然特点,与山体相融的宫墙体积组合,形成了独特的不规则、非对称的建筑形式。这种层层收分的建筑群,直刺云霄的视觉效果,不仅令人叹为观止,更让人产生无限遐想与神秘感。
站在药王山观景台,布达拉宫的红白墙体如展开的经卷铺陈在山体上。这种“以山为基、以石为纸”的建筑哲学,源自吐蕃工匠对自然的敬畏。细看宫墙的砌筑工艺,却能发现汉地“磨砖对缝”技术的影子——17世纪扩建红宫时,康熙皇帝特派的汉族工匠带来了中原建筑智慧,与藏地石砌技艺碰撞出独特的美学。
布达拉宫的主体建筑分为白宫和红宫,外部造型壮阔复杂,重点突出;内部空间尺度适宜,曲径通幽,宗教气氛浓郁。为适应极端环境,宫殿墙体厚达2-5米,采用西藏特有的白玛草层与花岗岩交替砌筑。这种生长在3500米以上的白玛草经酥油浸泡后,既减轻建筑自重,又能抵御零下20℃的严寒。宫墙底部厚达4.4米的夯土层,更是高原冻土带建筑防震的千年智慧结晶。在17世纪重建时,工匠们创造性地用铁汁灌注石缝,让宫殿在3700米的高空稳如磐石。所以,邻近的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布达拉宫毫发无损。
屋顶和地面采用粘性极强、色泽美观的建筑材料 “阿嘎”土,具有坚硬、光洁、美观的效果。墙体檐部砌筑“白玛”草墙,涂染绛红颜料,上饰祥麟法轮、八瑞相、七政宝等饰物,加上造型各异的金顶、胜利幢、毛耋、宝瓶等装饰物,充分表现了浓郁的民族文化特色。外部墙面粉饰红、白、黄、黑等颜色,对比强烈醒目,突出了藏民族的建筑装饰艺术效果。
令人惊叹的是,整座宫堡竟是一个活体建筑,殿内采用榫卯结构,所有木结构都可拆换,且不影响主体结构,堪称建筑奇迹。更令人叫绝的是金顶群的设计。五座鎏金铜瓦歇山顶,既延续了唐代建筑的庄重,又融入了藏式宝瓶装饰。这种“汉式屋顶藏式身”的混搭,恰似文成公主带来的唐柳在雪域生根发芽,见证了两个文明的交融。据史料记载,建造五世达赖灵塔时,尼泊尔工匠带来的鎏金工艺与西藏传统錾刻结合,最终成就了耗费11万两黄金的艺术奇迹。
在海拔3650米的高原,大气压强仅为海平面的70%,这种极端环境对建筑结构提出严苛要求。行家介绍,布达拉宫建筑群历经13次重建,其设计智慧集中体现在三个维度:在地基处理方面,采用“龙脉地基”技术,通过30米深的桩基与天然岩层结合,成功抵御高频地震;在材料选择方面,精选山南地区特有的“卡若石”作为主要建材,其抗压强度达到120MPa;在通风系统方面,独创“藏式风道”设计,利用海拔梯度实现自然换气,降低30%能耗。
布达拉宫内部温度调控系统充分体现了古人的聪明才智。比如东日光殿的设计,通过精确计算太阳高度角,确保冬季阳光能直射入达赖喇嘛经堂,这种将天文地理融入日常的匠心,让冰冷坐标有了温度。宫殿冬季平均气温-4℃,夏季仅18℃,这种微气候环境恰好符合藏传佛教“极简禅修”理念。有关监测数据显示,布达拉宫墙体热传导系数仅为0.08W/(m·K),达到世界级节能标准。
建筑细节暗藏文明的密码:白宫外墙每年粉刷的牦牛奶混合石灰浆,随高原阳光幻化出珍珠光泽;红宫灵塔殿内,八世达赖喇嘛灵塔镶嵌的万颗宝石与十万两黄金,在酥油灯光中化作跳动的星群;而那些未经图纸设计却严丝合缝的梯形窗框,则印证着藏地工匠“以心为尺”的营造哲学。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启动的“金顶修复工程”中,工程师发现墙体夹层中存有公元11世纪的《拉萨高程图》,标注当时海拔为3645米,误差不超过5米。这份千年古图不仅验证了布达拉宫选址的科学性,更揭示了古代藏族先民已掌握精密测绘技术。
毫不夸张地说,布达拉宫的建筑艺术,是数以千计的藏传佛教寺庙与宫殿相结合的建筑类型中最杰出的代表,在中国乃至世界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例证。
作为存续千年的文化遗产,布达拉宫不仅是建筑艺术的殿堂,其内部更是聚文化之精粹,汇艺术之鸿濛,保存了浩瀚的中华文化瑰宝。
走进布达拉宫,如同走进了一座超级神秘的珍宝馆。宫殿内收藏着无数的珍宝和文物,其奢华程度令人瞠目结舌,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许多奇珍异宝见未所见,闻未所闻,看得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可以说,布达拉宫的每一寸墙面、每一尊佛像、每一幅唐卡,都不是装饰品,而是一种文化的“显形”,一种信仰的“具象”。
布达拉宫内的大殿、柱子、装饰品,无一不闪烁着黄金的光芒。历史记录显示,布达拉宫在建造过程中曾耗费32吨黄金,这无疑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宫中镶嵌的宝石和珠宝比黄金更为珍贵。事实上,即便是黄金,在布达拉宫中也难显其尊贵地位。这里的每一面墙,几乎都镶嵌着比黄金更为珍贵的翡翠、宝石和玛瑙。
比如安放历代达赖喇嘛法体的红宫,每座灵塔都是金山珠海。仅五世达赖的灵塔就耗费黄金3721公斤,塔身镶嵌珠宝18677颗。十三世达赖的灵塔更夸张,10万颗珠宝密密麻麻镶满塔身。最罕见的是从印度象脑中提取的一颗宝石,苍翠欲滴,奇大无比,无论是颜色、净度、大小、工艺,都堪称世界之最,天下唯一。
布达拉宫同时也是民间艺术的殿堂,数量最多的是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材质、不同造型的各种佛像。布达拉宫共有20万尊佛像,真可谓是佛的圣地,佛的海洋。最牛的要数那尊天然形成的檀香木观音像——没经过雕刻,木头自己长成了菩萨造型。更玄幻的是它经历过七次“离家出走”,被战乱带出拉萨又奇迹般回来。有藏族老人说,这是“菩萨认家”。还有一尊白银造的千手观音,1903年打造时用了“黑科技”——手心眼睛能转,转起来像在跳机械舞。
总面积2500多平方米的壁画,也是布达拉宫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以画记史,寓史于画”,是布达拉宫壁画的主要功能和表现形式。西藏的壁画艺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7世纪开始繁荣,到15世纪达到鼎盛,这期间数百年的精品佳作在此应有尽有。印象深刻的有:法王洞的壁画结构饱满,苍拙遒劲;日光殿的壁画色调鲜艳,光彩夺目;白宫廊道上的文成公主入藏和红宫回廊上的布达拉宫变迁等连环画,则是西藏发展变化的活化历史。有幅壁画特别有趣:画着五世达赖进京见顺治皇帝,皇帝请他吃火锅,旁边还配文“皇帝说微辣就行”。更神奇的是“猴子变人”传说图,藏族祖先从猕猴进化成人的全过程,比达尔文的《进化论》早画了八百多年。这些用矿石颜料画的“动态壁纸”,到现在颜色还鲜亮得像刚发的新帖。
布达拉宫内还藏有大量唐卡,总量一万多幅,都有极高的艺术、历史和科研价值。唐卡是一种极富藏文化特色的绘画艺术,与壁画不同之处在于它是将画绘制在布匹、丝绢、绸缎等细软质地上的,类似于内地的卷轴画。布达拉宫唐卡的绘制十分考究,颜料都是从矿物、植物、纯金、纯银中提炼加工出来的。唐卡色彩浓烈,每一笔都讲究吉祥寓意。“玛尼堆”“转经筒”“法轮”等元素,在这里都能找到原始形态。每一尊佛像,都有特定的手印和神态,对应不同的愿力与法门。这些不仅仅是宗教符号,更是一种世界观的呈现,一种人与自然、人与神灵关系的表达。其中最大的一幅唐卡叫“无量寿佛”,长55.8米,宽46.8米,展开面积可达两千五六百平米,是布达拉宫的镇宫之宝,虽经数百年挂晒却鲜亮如初,毫不褪色。
布达拉宫的藏经也十分罕见,珍藏有108部共2500余卷经书,以精刻藏文“大藏经”和用金粉书写的《甘珠尔》以及写在树叶上的贝叶经尤为珍贵。听说,5000年前的印度人把佛经刻在贝多罗树叶上,字小得要用放大镜看,但每片叶子都保存得像新买的Kindle。更壕的是八宝七彩《丹珠尔》,用黄金珍珠磨成粉当墨水,写出来的字会随光线变色,堪称古代“彩虹笔记”。当年抄经的喇嘛如果写错字,得用金粉把错字涂成小花——这可能是史上最贵的“修正液”。
此外,布达拉宫还珍藏着大量中国历代皇帝及皇室赐予达赖喇嘛和西藏官员的墨宝、金印、玉册等文物,件件都是天下唯一,弥足珍贵。其中,明清时期以来历朝皇帝赐予的经卷、造像,册封诏书和告示,任命西藏地方各级官吏的印玺,以及御赐的匾额和牌位等,都有力实证着西藏自古以来就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布达拉宫给人带来的震撼,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在于心灵上的洗礼。它就像一座灯塔,照亮无数人的心灵之路,让人们在喧嚣的世界中找到一片宁静的港湾。它是一种民族精神的图腾,一种多元文化的和谐共生,更是一种穿越时空的信仰共鸣。
布达拉宫的宫殿主体坐落在海拔3650-3767.19米的红山南坡,这个高度恰好处于人类永久居住区的极限边缘。藏族先民认为,海拔每升高百米就更接近神明——红山顶部3700米的海拔,正是人间与天界的理想交界点,在藏文化中代表接近神明的神圣高度。
高原反应是最真实的海拔体验器。游客从3650米的拉萨城区攀登至宫殿顶层,相当于垂直攀升15层楼。医学研究表明,3700米恰是多数人出现高原反应的临界值,这种轻微的眩晕感,反而强化了朝圣者的敬畏之心。布达拉宫不仅是世界屋脊的地理坐标,更是心灵之归所,灵魂之依蓬,是人类在极限之境铸就的精神丰碑——以石木丈量信仰的高度,用海拔铭刻文明的韧性。

有人说,西藏是一个缺氧但不缺信仰的地方。在藏传佛教的浩瀚星空中,布达拉宫宛如一颗最为璀璨的明珠,散发着神圣而耀眼的光芒,占据着无可替代的核心地位。它不仅仅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建筑,更是藏传佛教的精神圣地,承载着无数信徒的信仰与希望,逐渐演变为藏传佛教的“精神海拔”:一是转经文化:每圈转经道海拔落差达3米,信徒需完成120圈才能达到“精神圆满”。二是宗教仪式:大昭寺每日6:00的“晨钟”声波频率为428Hz,与海拔声学共振完美契合。三是建筑隐喻:主殿高度(117米)与海拔高度(3650米)之和为3867米,暗合藏历新年日期。
2023年最新研究显示,布达拉宫区域的地磁异常值达到正常值的1.3倍,这种特殊地质环境与佛教“空性”哲学存在深层关联。更惊人的是,卫星遥感数据显示,布达拉宫周边3公里范围内,植物叶绿素含量比外围高22%,形成天然的“能量场”。
布达拉宫作为藏传佛教的圣地,是无数信徒心中的精神家园。每年都有大量的信徒从四面八方一步一叩首地来到布达拉宫,只为能够在这里祈福、朝拜。在布达拉宫广场,经常可见一些信徒在进行磕长头的仪式。他们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匍匐在地,用身体丈量着与佛的距离。这种五体投地的叩拜,不是卑微的臣服,而是对生命本质的追寻。其虔诚之态让我感动不已,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信仰的无比力量。
其实,于我等普通游客,布达拉宫也是一个能让人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的地方。从踏入布达拉宫的那一刻,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便扑面而来。宫殿内部昏暗的光线、精美的壁画、高大的佛像,都让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和宇宙的宏大。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你会不自觉地放下心中的杂念和烦恼,沉浸在对宗教和人生的思考之中。在这里,你会思考生命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以及如何摆脱尘世的痛苦,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安宁。布达拉宫就像一面镜子,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和情感,从而进行反思和自我救赎。
朝圣者、摄影师、诗人与历史学家各色人等在此相遇,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读这座圣殿:有人从壁画中打捞文明的碎片,有人在经幡的翻飞里读取风的密语,有人则如次要诗人般,在“幻象的细节”中捕捉永恒。
站在金顶平台远眺,八廓街的人流如转动的经筒,拉萨河反射着天光。3700米的海拔让时间变得缓慢,仿佛能听见白玛草墙体内回荡着千年前的凿石声。这座用信仰对抗地心引力的建筑,终成为测量文明高度的精神标尺。
或许,布达拉宫最深刻的启示,藏在那道著名的“之”字形台阶上——1080级石阶连接着尘世与天国,攀登者需在缺氧中学会与自己的呼吸和解。当最后一级台阶被踩在脚下,回望来路时,我突然彻悟:这座宫殿从来不是终点,而是通向内心的渡桥。
【作者简介】
张泽新,湖北省作协会员,仙桃市作协副主席兼党支部副书记,仙桃市孔子研究会副会长。出版有《一代人杰张难先》《说痴道怪》《沔水廉思录》等著述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