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山的山楂红了(散文)
文/秋草红枫河南·方城
在我记忆的褶皱里,总有一片被时光浸染的山林,像泛黄的老照片般在脑海中徐徐展开。那是我家后山,此刻正飘散着山楂果熟透的甜香,仿佛一串隐秘的密码,轻轻叩开了我心底尘封的童年宝盒。
儿时的后山,是座被施了魔法的乐园。春日里,漫山遍野的野花像打翻的彩虹糖罐,粉的、紫的、黄的肆意泼洒在山坡上。我和伙伴们总爱追着蝴蝶跑,直到累得瘫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仰头数着云朵变幻的形状——那朵像棉花糖的云会不会是神仙的坐骑?而当秋风裹着果香掠过山坳,整片山林便披上了红彤彤的盛装,那是山楂树在举行年度狂欢。
记忆中的山楂树是位沉默的老者,枝干虬结如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却年年准时捧出满树红宝石。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果实上跳跃出细碎的金斑,仿佛给每颗山楂都镶了金边。风起时,整片树林沙沙作响,像在低声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树影在地面摇曳成跳动的音符。
我们这些小野猴总会在山楂红透的第一天集体出动。阿毛像只敏捷的松鼠,"噌噌"两下就窜到树顶,骑在粗壮的枝桠上冲我们扮鬼脸;小雨则像只谨慎的小松鼠,先在低处树枝上试探着摇晃,确定安全后才慢慢往上爬。我在树下急得直跳脚,仰着脖子大喊:"左边那个!对!就是被阳光照得发亮的那个!"树上的伙伴们便故意使坏,猛摇树枝,让山楂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砸下来。我一边抱着头躲避,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洗过的山楂带着水珠,咬下去"咔嚓"一声,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那滋味像极了夏天冰镇过的汽水,直冲脑门。我们发明了各种山楂玩法:用狗尾巴草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假装是公主的珠宝;把山楂捣成泥,混着野蜂蜜做成"仙丹",虽然黏得满手都是,却觉得比任何糖果都珍贵。最有趣的是"山楂大战",我们分成两队,用山楂当武器互相投掷,直到个个都成了"红脸关公",却还乐此不疲地笑着追打。
后来,我背着行囊去了远方。城市的霓虹灯像无数双眼睛,却照不亮我内心的角落。高楼大厦像冰冷的巨人,将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车流的轰鸣声盖过了鸟鸣,连呼吸都带着汽油的味道。我在格子间里机械地敲打着键盘,在地铁里被人群推搡着前进,渐渐忘了后山的风是什么味道,忘了山楂在口中爆开的滋味。
直到某个深秋,我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故乡。后山的变化让我心惊:曾经茂密的树林只剩几棵歪脖子树,像被拔了牙的老者;那条清澈的小溪变成了浑浊的臭水沟,漂浮着各种垃圾;我最爱的山楂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枝干枯瘦如柴,树皮皲裂得像老人布满伤痕的手,几只毛毛虫在稀疏的叶片上蠕动。
我颤抖着摘下一颗山楂,放进嘴里。苦涩在舌尖蔓延,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割着喉咙。这还是记忆中那颗会发光的红宝石吗?这还是承载着我所有童年欢乐的魔法树吗?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我仿佛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正从树后探出头来,手里举着沾满泥土的山楂,冲我咧嘴笑着,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一阵山风掠过,几片枯叶轻轻落在肩头。我抬头望去,那棵看似死去的山楂树,在树梢最顶端,竟冒出了几簇嫩绿的新芽,在秋风中倔强地摇晃着,像几面小小的绿色旗帜。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是时光带不走的,它们只是暂时被尘土掩埋,却永远活在我的血脉里。
如今,后山的山楂又红了。我站在树下,闭上眼睛,让山风带着果香穿过发梢。恍惚间,我听见童年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山楂树下奔跑、欢笑、打闹。那些被岁月冲淡的画面,此刻都变得清晰如昨。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无论后山变成什么样子,这片山楂林永远是我心灵的归处。那抹艳丽的红,是故乡写给我的情书,是童年寄来的明信片,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永不熄灭的灯塔。它照亮我回家的路,也温暖着我在异乡漂泊的每一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