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时候(第五章•下)
作者:胡显波
谁解春风意,迟来山海关。
莫非秦岭故,南北不同天。
老屯的一草一木没有外头那哥俩个不想念的。
三弟想的那些嘎咕事儿,让屯子里的人觉得着乐子。当那么大的官儿,在外头啥没吃着过,单想一小晚儿吃豆包醮的糖稀,妈晃常撒的噎死狗散状儿,灶坑烧的鸡蛋,酱缸酱的芹菜包;啥风景没看到过,一回来东一趟西一趟的,秃巴拉叽的北沟子;深草摸颗的南小甸儿;渗人不啦的北啦啦坟。原来这是他心中乡恋的一部分。
大哥也是的,老惦心着那些个儿时的玩伴儿。小老道、柏林、胡大嘴子……。
到老屋那转一转倒是无可非议,大黑于家房前房后也不知转转啥。再不就去姥爷家房后榆树趟子,望着上边的老鸹窝出神,能瞅出啥甜酸呢!
西大岗,破皮黄,十年久旱不打粮。光腚屯,土平房,苞米碴肚破衣裳。而今不一样喽,想回来是想欣赏家乡那儿炊烟藏犬吠,小巷掩鸡鸣。汲水晨曦女,牧歌一两声的园田风情画。
看不够,甘为防风屏障的钻天杨,亲不够,挂满儿时记忆板肋虬肋的老榆树,打点不完频频招手、跷首盼归老态龙钟的秃柳。这次组团归省就是要将这儿亲个够看个够。
那不是于二撸屯吗,再往前走就是鸡蛋沟、鸭蛋屯,当腰儿夹个朱巧云那三屯子吗?前面就是簿荷台了。
大哥的思绪还沉浸在中学时代的艰苦求学中,手机响了,是许明山屯小学时的老铁夏文举打来的,同时显祥也忙着接聚餐的电话。
小梅子和满桂军两口子都在我这儿守侯两三天了,说他们瓮泉那儿下甸子、东山头的老道槽好玩。可实际和说的不一样,今非昔比了。
老道槽设了深谷幽泉,下甸子失去风吹草翻浪,平野水鸟翔的壮观,到处是秃了咣唧的碱巴拉荒滩。
我说你瓮泉那儿有啥看头啊,她又跟我说要不让外头哥俩溜溜瓜地吧,找找儿时的乐趣儿,我说这个主意还不错。一块块瓜田都藏在大片大片的玉米田中,车转了好几圈才发现。
瓜田的老瓜客正在下瓜,一筺筐打鼻子儿的瓜香勾来了小贩儿及我们这些特殊的买家。吃着亲手摘的香瓜,感觉就是不一样儿。亨受着甘甜如蜜的生活,大哥感慨万千:″咳!五十年没溜瓜地了,小晚儿溜瓜地那是买不起瓜,是厚着脸皮讨二皮脸儿,蹭瓜吃。
显祥一边忙活着用矿泉水洗瓜,顺嘴抢过了话头儿:"嘿!你还别说,写桃花园记的那个陶渊明,他也未必有咱哥们儿的造化,开着小车溜瓜地儿。
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显祥,他问小婿胜利,附近屯子里有没有今儿个办喜事儿的,咱们去随个礼儿,押它一桌。自打当兵走,有二十多年没吃屯子办喜事儿摆的农家宴了。
大哥生怕在附近屯子有办喜事儿的,在那儿来一顿。这是一本老直帐有点洁癖的大哥最不愿看到的,忙说:"咱可不去那儿吃,不卫生。一会咱不是去榆林镇吃筋饼吗?",吃筋饼这事儿显祥和小梅子在家里头都犟咕一盘儿了。小梅子夸榆林的筋饼底下放张报纸,隔着饼能看清报纸上边最小的字儿。显祥根本不信,说有点太喧呼了。
哈黑二O二国道从榆林小镇穿城而过,为老一辈子称作小榆树的榆林镇丢下了无限的商机。
南来北往想来这儿品尝榆林筋饼的食客,要是初来乍到,还真被眼花缭乱的筋饼店招牌给整懵圈了,找不准哪家是正宗。
家雀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别看饭店一个挨一个挤挤差差的,可生意都挺红火,各自都有经营的秘诀。客源都不少。
哈北绿州生态大酒店坐东面西,设计新颖、风格迥异,就坐落在繁华的小镇中心的黄金地带。过往的大小车辆来这用餐的挤了满登登的一院子,小婿胜利费了老大劲儿才将车子塞进了车位。收拾得头精脚俏的姑娘、神气十足的帅小伙忙着接送出出进进的食客。一个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女服员将我们接进了酒店。室内装饰重点突出一个"绿"。蜂腰细腿的凤尾竹、敦实矮胖的蒲葵和一些尚不知名字的热带花卉掩映着小桥流水。
更让大哥意想不到的是迎面那副挑山对联:佳肴得味一城秀,筋饼溢香四海名。落款是兰西县书法家协会会长李建明。显眼的地方悬挂着两幅兰西县十大书法家中的陆飞和郝泽珊的墨宝。陆飞所录的是唐张继的《枫桥夜泊》气韵浑厚,郝泽珊所录的是唐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洒脱隽秀。大哥嘴上没说,看他嘴角那一丝微笑,就知这几个名人是个半吊子书法家。他道是打心眼里佩服榆林镇这个小小的饭店,竞有如此的文化底韵,还真不须此行。
小婿胜利对来人去客方面多咱儿都能豁出注来,从来不抠门儿。当他听他老叔依照服务员的推荐只点了六个菜就拉倒时,一把抢过菜单,显祥一旁一个劲儿地说,吃筋饼这些菜足够了。可人家听都没听。一招手叫过服务员说,我补两个主菜:
来个大锅炖小笨鸡、酱炖嘎牙子、老醋蜇头,再来个锅包肉,完事!顺手将菜单丢在一旁,跟他大爷品那两首唐诗去了。
菜刚上了一半,妹夫满贵军和臧红军嘴急,倒上酒开喝了。年青的照白酒向远,要了几扎扎啤也跟着喝上了。
这帮人的嘴个顶个那么好使,哪样儿好吃叮哪样儿,等筋饼上来,那盘子豆腐造光了。又要了一盘儿,这才顶住了这帮人的旋风筷子。
显祥和小梅子没拆帮,又凑乎到一堆儿,继续着昨天悬而未决的筋饼话题,现实面前显祥这才认赌服输。
为了找面子,显祥叫来服务员,让她说说这当家菜好到哪儿。人家服务员是干啥的,眼毛都是空的,保证能答对得让你满意。她历数着每样主打菜的特点:
大豆腐是自己加工的,老母鸡熬的老汤,从早上一直炖到现在,这味是炖出来的。薰肉都是猪身上的小五花肉儿,自家的秘方,这味道是薰出来的。这土豆丝看似平常菜,咱吃的是刀工,粗细分毫不差。不信你可盘子翻,找出一根粗细不一样的,这桌子分文不收。筋饼多少人就餐都供得上,大小薄厚不待差的。"服务员耐心解释着。
服务员明白三弟是个嚼性主儿,得小心伺候,哄乐了是本事。便乐呵呵地说:"一看老先生就是文化人,本店特色您也品出一、二了,凭您的尊口品我们的巧手,留下墨宝吧。"
显祥也不谦虚,提笔写道:薰功夫、切功夫、炖功夫、烙功夫,都是好功夫;操刀手,薰酱手,炖莱手,烙饼手都是厨艺地道手。
漂亮的硬笔字惊动了老板。看看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食客并非普通百姓,忙问道:"老先生,不知哪方高就,遵姓大名,能否赏下来。"
胜利麻利地抢过话头儿:"在哪儿高就?挨着你们林富村的老于家屯的胡家三兄弟。这是我老叔,大师长!那是我大爷,海南书法协会会长;戴眼镜的这位是我老爸,萧乡诗社秘书长,写的诗还上过中央电视台呢。"
原来这老板也酷爱诗词、书法。
听胜利这么一说,非要我的诗和大哥的书法。
大哥发话了,显波别端架了,以饭店特色为题整一首吧。
我琢磨一下,来一首五绝:
风味冠榆林,休言巷子深。
得于独家菜,尝罢味生津。
大哥铺开宣纸、润饰一下章法,一幅行草立马展现于众人面前。
老板一个劲儿地好,好!回头分附到这桌不用算帐了,算我请客。临了,互留了电话,又奉送一百张筋饼。
玩得还没尽兴呢,分手的时候又到了。胡氏三兄撑起的胡家大院,如今也算得上书香门第了。昨下晚儿,大掌柜的就已经张榜晓于天下了:"明个儿践行宴每人出一个节目,必须的。
践行宴的主持人是不请自来我的酒友铁三角中的表弟李云祥,他又拐来了妹夫黄玉峰。
要出节目了,人家大金莲和小银莲都做了精心的准备。可三弟显祥又鼓捣事了,非让她姐俩个表演七三年参加县文艺调演时姐俩得了表演奖、我获创作奖的那个女生表演唱《兰河架起反修桥》。
老伴宗琴从屋里拿出两条羊肚子手巾,给她俩扮老太太包头。我忙找来两付鞋带子,当扎腿的腿带子。
表演开始了,随着我二胡的旋律,两人即刻进入角色。那眼神、那动作,不减当初。
伴歌伴舞,还是那个调:
红日东升照兰河,哟,哟!
照兰河哟,城乡喜事码成摞呀,码呀码成摞。
兰河架起反修啊,
俺老婆乐得一一上台唱赞歌呀上台唱赞歌一一
维妙维肖的扮相,浓郁乡土气息的唱词,加上小梅耍点活宝儿,把大哥和显祥逗得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接着显祥朗诵了他的《鹧鸪天.故乡行》:
模样依稀似有无,追思约我忆当初。
村前迎客垂榆绿,巷口回头老友呼。
情满院,酒盈壶,久别话儿暖心图。
前程任而千重险,自有乡愁暗中扶。
也穿过黄棉袄扛过枪杆子的黄玉峰妹夫听完伸出了大拇指:"三哥,你是这个!咱都是扛枪杆子穿黄棉袄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扛的是汉阳造的老套筒,人家三哥扛的是德国造的长苗大镜面盒子炮。大宋朝有个岳飞文武双全,今儿文武双全的人就数三哥了。
大哥也拿出了诗稿,说:"昨天溜瓜地是我力主的,我就以此为题来个《溜瓜地》儿吧,我给大家念念,愿弟妹们喜欢:
轿车穿行青纱帐,童心一路到瓜田。
垅浮绽绿叶搭叶,藤挂溜圆肩靠肩。
竹筐装满丰收乐,乡味薰昏众胡仙。
溜完瓜地吃筋饼,如今日子比蜜甜。
李云祥对大哥的《溜瓜地》儿认可的五体投地,他说有乡土气息,接地气。就跟地道战里那个汤司今说的似的,高,就是高!比高家庄还高。
大嫂对格律诗并不感冒,本不想掺和,可嫁到老胡家都一辈子儿了,头一次被大院的文化氛围感染、诱惑。更架不住大伙一个劲地撺掇,一时心血来潮,也想亮亮翅儿了。
我不善长格律诗,今儿特高兴,就把和你大哥在三亚电视台获朗颂奖写给夏文举的《兄弟情》献给大家,献丑了。
吴家屯新榆挺拔,许明山翠柳俊秀。
一条印着友谊的小路,如彩虹搭起两个村头儿。
……
革命前辈人未老,一代新人志将酬。
友谊花朵永不败,愿智颖红梅、红楼。
张驰有度的语速,清澈甜润的音质,让席上的人心服口服外加佩服。李云祥说这赶上播音的夏青、葛兰了;显祥说文字这东西四分写、六分读。
我对大嫂的评价是急如高山瀑布,缓如小桥流水。不光登上了三亚电视台,还是教育家霍懋征的掌门弟子呢,想当年也是大庆教育界的风云人物。
"别白活了,到你班了。"经大嫂一说,我这才醒过神来,时间不短了,人家还得走,等我收秋儿呢。
我是开怀痛饮相思酒,酒瓮不空岂罢休的主。
跟我的铁三角酒友儿黄玉峰、李云祥各自扔进去一杯后才开口。这两年我在外头晃荡多了才知道,我们老哥仨不是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写的东西谁不佩服。萧乡诗社创始人彭英志用诗词这样评价我们哥仨的:
渔家傲.胡氏一门三杰
一脉三才才正茂,文韬武略诗华俏。
搏浪中流挥远棹,当借调,推新改赞胡家傲。
緣中缘外青青草,追梦人修人未老。
议寝司晨同破晓,传喜报,琼南塞北京城道。
李云祥、黄玉峰的酒功在家前庙后无人可比,可入列醉八仙。可填词吟赋那是提溜棒子打狗,远去了,也就这两个酒懵子在彭老师这首词里琢磨出点儿东西来。
李云祥感触颇深:打小晚儿打成帮恋成块儿,才发现老二哥肚子里有干货,这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我说谁当村上的头头都拿着当宝呢,酒局哪回也少不下人家,原来是笔头子耍的硬啊。
"胡家哥仨都成三杰了,这老房子身价也抬起来了。整个李家乡,不?全呼兰咋就人家哥仨都出息人了呢?老房有风水啊。"黄玉峰说。
我家那个喝得红头胀脸的大师长开腔了:"这老宅子虽说不是啥古迹,可在哥兄弟心中就跟二人转《墙里墙外》唱的那样,心里可有它的大地盘儿。二哥不是要去呼兰了吗?可这个宅子是个风水宝地,说啥不能卖。"
菜凉了又热,酒是白的换成带色儿的,又换成白的,几乎忘了火车都快到点了。连大哥啥时离席溜哒了都没人注意。
小婿胜利的送站车在大门外一个劲地嘀嘀,火车还剩两小时了,这儿离对青山还三十多里地呢,赶不上车可咋整,胜利心里起急。
我是在后院大门旁耳房的窗前发现大哥的,还在那儿这摸摸、那瞅瞅的,我明白这是恋恋不舍啊。我招呼他快走吧,一会火车不赶趟了。
大哥这才自自扭扭地两步一回头地走向轿车.,他那留恋的眼神告诉送别的人:再见了,二弟!拜拜了,帮二弟守望着老宅的老柳………….
轿车渐行渐远,相互间的招手道别,在相互间的视野中模糊、消失。各自又搿着指头算着下次相见的时候。
还没疯过瘾的兄嫂、三弟显祥各自在车里想着心事:
大哥在那儿细数着明年回来时的"美味佳肴"还有啥没吃到嘴儿,浑油拌黄米饭饭、大锅饼、还有臭米面面条。
显祥眯缝着眼睛琢磨着还有哪儿没玩过,生怕漏掉那些儿时的乐园:甩手无边的北沟子,一人多高残垣房框子围出来的文家窝卜,藏着多少儿童未知的西屯大柳条通。
也不知我跟老伴宗琴哪疙瘩招人得意儿,让大嫂如此认可我们:"这次回去我听说显波一心扒火想上呼兰,也不知他咋想的,人家城里人都往屯子里跑,他是整反盆了。他上哪儿咱不管,就在后边跟他。"……显祥说二哥去呼兰他是酷爱诗词的缘故,这下可找到知音了。
"大哥,咱俩再投点儿钱,把老宅好好修修,给它起个好名。年年回来看它一眼,心里头可舒坦了。咱俩儿回去客也多,同学会、战友会在这儿多有情调啊!
轿车早就抓不着影了,我还在那傻呼呼地望呢。大哥、三弟上车前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老在我眼前晃悠。
我心里头暗自许诺,等你们下次回来的,保证让你们……
全剧终
二0二0春月于海南东方皇宁村
作者简介,胡显波:一生从事乡村教育,诗词、文学爱好者。中华诗词学会、黑龙江楹联、哈尔滨诗词楹联学会、呼兰楹联学会会员,萧乡诗社、萧乡文学社社员。著有《古月园诗稿》一书。诗歌作品多被全国各诗词刊物征用,在全国诗词大赛中多次获奖。其中七律《云南陆良八老》一三年被中央台中宣部时代楷模发布厅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