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蝈蝈声声
——怀念曾祖母
农历七月,天已成秋。是庄户人家等待丰收的季节,各种农作物都已进入成熟期。那金黄的玉米,喷香的花生,甘甜的地瓜,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收获了。庄户人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丰收在望的季节,我的老嫲没能吃上一口新收的粮食,带着对人间的万般不舍,带着对儿女的无尽牵挂,走完了她七十九岁的坎坷历程,驾鹤西去。时间定格在一九七三年农历七月初七日。那时我三岁半。
也许是我与老嫲缘份至深吧!当时幼小的我能清淅的记得与老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而后来我越来越大,对于童年的记忆却很少。
老嫲姓陈,是六旺镇大沟村人。据说当年老爷爷骑着马从这个村经过,看到一户人家院子里站着一位姑娘,长得端庄俊秀,就差人去提亲。老爷爷果然没有看错,老嫲心地善良,勤劳能干,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当年老爷爷在胶州,爷爷在青岛。老嫲在宝山老家领着一群女人和孩子,守着几亩地勤俭度日。邻居有了困难,老嫲总是尽力帮助。谁家生了男孩,老嫲都是拿着钱去给孩子剪发。这样善良仁义,乐善好施的性格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
时局变化以后(老爷爷早先去世),爷爷去向不明,家族中其他人都四散谋生。老嫲领着年轻体弱的奶奶和年幼的父亲独撑门户。一双缠过的小脚,能上山能下河,拾柴火,剜野菜。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像个男人一样,挑起家庭的重担。护佑着风雨中的孤儿寡母。父亲长人以后,七十多岁的老嫲也从没停歇。直到她去世前的一个月,还每天上坡割草。
我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孩,老嫲也甚是欢喜。据母亲回忆说,老嫲一有时间就把我抱到她的房间里。天冷的时候就解开她的大襟褂子,把我揣在怀里,我会经常尿她一裤兜子。长到会坐了,老嫲就把我驮在背上,嘴里还念叨:小嫚嫚快长大,长得一骡子驮不动。(老嫲那个时代的女儿,出嫁了回娘家是要骑着骡子的)。
在那个贫穷的年月,孩子别说是零食,能吃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心灵手巧的老嫲为了能让我吃的好一点,费尽心思的给我做饭。我永远忘不了是老嫲用地瓜面给我包的山菜小包子。那是我今生最难忘记的好饭。
春天来了,各种野菜冒芽了。庄户人家也不愁了。老嫲把嫩绿的山菜一根一根掐回家,用开水烫了,再淘洗几遍。放在案板上剁碎,擀上几粒炒熟的花生米,滴上几滴油,放点盐,一盆又香又鲜的馅子就做好了。老嫲用地瓜面做皮(地瓜面里须要加上筋道面才能擀成皮)。一个个黑幽幽的小包子带着又香又鲜的味道出锅了,大人们一个也舍不得吃。老嫲装在一个柳条子编的小长形篓里,盖上一块包袱,挂在房门口的墙上。我害饿了,就爬上门槛,一只小手扶住门框,踮起脚尖,另一只小手使劲伸向小篓,摸出一个小包子,自顾自的吃起来。
老嫲上坡,都能带回山野美味。秋天的大蚂蚱,雨后的山水牛,树林中的蘑菇,都是大自然馈赠的美食。老嫲把吃不完的蘑菇晒干,留着冬天或是第二年春天再吃,照样鲜美。
庄户人家夏天都戴苇笠。是用高梁桔编成的那种。头顶是圆锥形的,帽沿是六角形的,很大,能遮过肩膀,能防雨防晒。老嫲也戴着苇笠,上面有一只通体碧绿的大蝈蝈。我也有一顶小苇笠,上面也栓着一只大蝈蝈儿。
和我同龄的孩子们没有玩具。一块小石头,树上落下的叶子,路边不知名的小花陪着我们长大。能逮到一只蝈蝈那真是欣喜若狂。蝈蝈叫声清脆,身体硕大碧绿,两条粗壮的后腿一蹬就飞出好远。隐藏在茂盛的草丛里,只闻其声,不见其虫。无所不能的老嫲会捉蝈蝈,还给我缝了一顶小苇笠。
那是父亲的苇笠。头顶破了一个洞,帽沿也散落着苇篾。父亲不要了,老嫲从角落里翻出来,洗去上面的灰尘,把头顶的破洞用布补上。用剪刀把散开的篾子铰去,帽沿改小了,再用一块布沿着帽沿缝上,把帽圈也改成了我头围的大小。一顶结实好看的小苇笠就做好了。老嫲用一根细麻绳拴住蝈蝈的一条后腿,绳的另一端固定在苇笠上。蝈蝈在上面蹦来蹦去,还会时不时的叫上一阵子。我喜欢戴着小苇笠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老嫲嘱咐我不敢用手去动,蝈蝈的大牙会咬人。后腿上的刺也会刺破手指。
在老嫲身边的日子感觉很幸福快乐。幼小的我还不知道人是会老去的。您静静地躺在炕上,穿着干净的衣服,脸像睡着了一样安祥。父亲趴在炕沿上放声大哭。大人们出出进进乱作一团。我两只小手扒着炕沿,默默地看着老嫲。我不知道老嫲已经远行了!
安葬完老嫲,第三天就是圆坟的日子。我依然戴着那顶小苇笠,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队伍后面。七月的午后,太阳火热。草木丛生的坟地里又添了一丘黄土。奶奶和父母母亲还有若干亲人围着老嫲的坟大哭不止。我没有哭,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远处传来了蝈蝈儿的叫声,我头顶上的蝈蝈儿听到了同类的呼唤也跟着叫了起来。它似乎知道它的老主人已驾鹤西去了!
老嫲,又是一年七月七日!又闻蝈蝈声声!半个世纪的思念凝聚笔端。当年三岁半的小嫚嫚已是满头银发。我的弟弟妹妹也都儿女成群。您日夜思念的游子已叶落归根,长眠在您的脚下。
老嫲,您看!您坟前的大柳树正枝繁叶茂,一代一代的小树孙茁壮成长!
(本期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