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的尴尬过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暗流涌动。
墨景渊似乎真的忙于政务或处理侯府事务,白天几乎不见人影,晚上也常常宿在书房或者外面的别院,两人同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同床,也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彷彿陌生人。
苏晚乐得清静,开始利用这段时间,熟悉环境和人事。
定北侯府规模庞大,人员众多,关系错综复杂。除了墨景渊和她这个名义上的女主人,府中还有几位重要人物:
一位是侯府的老管家福伯,年纪约莫六十多岁,面容清癯,做事沉稳干练,是侯府的老臣,似乎对墨景渊忠心耿耿,但对苏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主人,态度不冷不热,保持距离。
一位是墨景渊的贴身暗卫统领,名叫“影”,一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神秘男人,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负责侯爷的安全,对苏晚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还有就是府中的下人,丫鬟仆役们。他们大多看不起苏晚这个“替嫁”的、据说容貌不如原定人选的女子,但慑于定北侯的威名,不敢公然表现出来,只是在背后议论纷纷,态度恭敬中带着疏离和怠慢。
苏晚明白,一个新来的、不得宠的主母,想要在规矩森严的侯府立稳脚跟,光靠隐忍是不够的。她需要建立自己的威信,至少要让那些人不敢轻易小觑她。
她开始有意识地展现自己的“不同”。
首先,是对待下人的态度。她不像柳氏那样苛刻,也没有原主那种唯唯诺诺,而是恩威并施。该赏罚分明时绝不手软,但对于做得好的,也会给予适当的奖励和尊重。渐渐地,一些机灵的下人开始察觉到,这位侯夫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其次,是她对外界信息的收集。她利用一切机会,向绿萼、向偶尔接触到的管事,甚至向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丫鬟打听消息。关于墨景渊的过往,关于朝堂的局势,关于定北侯府的产业和潜在的矛盾。
凭借着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和快速学习能力,她很快就掌握了不少信息。她了解到,墨景渊的父亲,老定北侯,是一位真正的国之栋樑,战功赫赫,却在几年前率军对抗北狄入侵时,不幸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尸骨无存。墨景渊临危受命,接掌定北军,年纪轻轻便展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几次率军击退北狄,守护了北境安宁,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臣,尤其是太子一党,视他为眼中钉。
而墨景渊本人的腿伤,据说也是在一次与北狄的惨烈战役中留下的。至于他右脸的烧伤,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战场上被火焰灼伤,有的则说是他在盛怒之下,亲手烧死了某个叛徒或俘虏。
这些信息让苏晚对这个男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并非生来就是残暴嗜血之徒,他的阴鸷和狠辣,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外壳,是在残酷的权力斗争和无尽的失去中,被迫披上的铠甲。
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定北侯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柳氏似乎还在暗中搞小动作,试图安插她的人手到侯府的重要位置。而墨景渊似乎也乐见其成,并未多加干涉,彷彿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天,苏晚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她带来的现代医学书籍,对外则宣称是佛经),绿萼匆匆来报:“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带着人来,说您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梅树挡了她院子的风水,非要让人把树砍了!”
苏晚眉头一皱。这棵梅树是她来到侯府后,唯一让自己感到一丝慰借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明显是苏语儿在故意挑衅。
“二小姐?她人呢?”苏晚放下书卷,问道。
“就在院门口,被奴婢拦住了。”
“走,去看看。”苏晚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她倒要看看,这位庶出的妹妹,想怎么演戏。
来到院门口,果然看到苏语儿一脸骄纵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狗仗人势的丫鬟婆子。苏语儿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明艷动人,见到苏晚,脸上立刻露出得意和挑衅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那‘贤良淑德’的好姐姐吗?怎么,听说我要砍你院子里的破树,亲自出来了?”苏语儿阴阳怪气地说道,语气中满是轻蔑。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敢看苏晚。她们大多是柳氏安插过来的人,自然向着苏语儿。
苏晚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平静:“二小姐,这梅树在此多年,是祖父当年亲手所植,岂能说砍就砍?何况,它并未挡住你院子的风水,二小姐若是觉得不妥,可以另选别处,何必针对我这小小的院子?”
“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我欺负你似的。”苏语儿嗤笑一声,“我只是听闻这梅树长了虫,恐会蔓延,才想着让人砍了,免得祸及池鱼。既然姐姐如此‘宝贝’它,那我明日便请个最好的花匠来看看,若真是没虫,再砍不迟。”
她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故意找茬。
“是吗?”苏晚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既然二小姐如此关心我这院子,不如,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看?”
苏语儿没想到苏晚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微微一怔,随即傲然道:“好啊,正好让姐姐心服口服。”
两人一同来到院中那棵梅树下。梅树枝繁叶茂,此时虽非花期,但枝干遒劲,绿叶婆娑,生机勃勃,哪里有半点生虫的迹象?
苏语儿脸色微变,但仍强辩道:“谁知道呢?虫子可不会自己爬出来给你看!”
“是不是生虫,一看便知。”苏晚说着,走到树下,弯下腰,仔细检查起来。
苏语儿和她的丫鬟婆子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就在这时,苏晚的手指在树干一处不起眼的树洞上轻轻敲了敲,随即抬头,目光冷冽地看向苏语儿身边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小丫鬟:“小红,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那叫小红的小丫鬟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是吗?”苏晚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屈指一弹,精准地打入了那个树洞。
“啊!”小红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紧接着,从树洞里掉出几个白色的小颗粒。
苏晚走过去,捡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捻开看了看,冷声道:“这是雄黄粉混合着朱砂,专门用来吸引和毒杀虫蚁的吧?只是用量大了些,而且埋在树根处,时间久了,不但不能杀虫,反而会伤害树根,导致树木枯死。”
她抬头,目光扫过苏语儿和她身边那几个明显有些慌乱的丫鬟婆子,声音冰冷:“二小姐,说我宝贝这棵树?我看,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害死它吧?”
苏语儿脸色煞白,连连摆手:“姐姐休要血口喷人!我……我怎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哦?是吗?”苏晚眼神锐利如刀,“那不知二小姐派来‘照顾’这棵树的人,又做何解释?”
她话音刚落,绿萼便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小的、沾着粉末的布包扔到苏语儿脚下:“二小姐,这是我从那位小丫鬟怀里搜出来的,她说……是您让她这么做的,还说只要这树一死,夫人怪罪下来,就推到她头上!”
证据确凿!
苏语儿和她的几个心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你……你胡说!我没有!”苏语儿还想狡辩,但在苏晚冰冷的目光和周围下人鄙夷的眼神下,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没有?”苏晚冷笑一声,“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请父亲和夫人过来,当面对质?看看夫人会相信她一向‘孝顺乖巧’的女儿,还是会相信我这个‘外来’的儿媳?”
苏语儿彻底慌了。她知道,如果事情闹到继母柳氏那里,柳氏为了撇清关系,肯定会牺牲她这个棋子。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机会来打压苏晚,没想到却被她反将一军!
“不……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苏语儿慌忙跪了下来,泪如雨下,“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姐姐饶了我这一次!”
她姿态放得极低,只求能平息此事。
苏晚看着她梨花带雨、卑微乞怜的样子,心中没有半点怜悯,只有冷意。像柳氏和苏语儿这种人,欺软怕硬,毫无底线,绝不能轻易放过,否则只会助长她们的气焰。
“饶了你?”苏晚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可知,这棵梅树对我意义非凡?你故意派人用毒药害它,是何居心?是想诅咒我这个侯府女主人,早日香消玉殒吗?”
“不!不是的!姐姐饶命!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啊!”苏语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不知道?”苏晚眼神更加冰冷,“你身边的丫鬟,可是清清楚楚地承认了,是你指使的。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她转头看向旁边看热闹的管家和仆妇们:“按照侯府的规矩,故意损坏主君重要物件,意图不轨,该当何罪?”
老管家福伯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夫人,按规矩,当杖责二十,罚俸降级,驱逐出府。”
“哦?福伯还记得规矩?”苏晚点点头,目光再转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苏语儿,“二小姐,你身为侯府小姐,却知法犯法,意图谋害主母,罪加一等!”
苏语儿听到“驱逐出府”四个字,顿时面如土色,她知道,一旦被赶出侯府,她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不……姐姐!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爹爹的份上,饶了我吧!”
她开始哭喊,试图唤起苏晚的同情。但苏晚心如铁石。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怎么回事?一大早的,吵吵嚷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墨景渊在一众护卫和影的簇拥下,正缓步走来。他依旧是那身黑色锦袍,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自带一股强大的气场。
“侯爷!”所有人都连忙行礼。
墨景渊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哭嚎的苏语儿,又落在面无表情的苏晚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福伯上前,将事情始末禀明。
墨景渊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看向苏语儿:“二小姐,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你嫂子院子里动土,还意图用毒?”
苏语儿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侯爷饶命!孙女一时糊涂!求侯爷看在父亲和夫人的份上,饶了孙女这一次!”
墨景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却冷得像冰:“看在谁的份上?你父亲远在边关,生死未卜。至于你这位新嫂子……”他顿了顿,看向苏晚,“她似乎并不领情。”
苏晚心中一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语儿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侯爷!孙女知道错了!孙女再也不敢了!求侯爷责罚孙女,不要迁怒姐姐!姐姐是好人!”
她试图挑拨离间。
然而,墨景渊却像是没听见,只是对影吩咐道:“按规矩办。”
“是,侯爷。”影躬身应是。
苏语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侯爷!不要!孙女是侯府的小姐啊!”
然而,影已经上前,毫不留情地指挥护卫将苏语儿拖了下去。
哭喊声渐渐远去,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语儿那些被吓傻的丫鬟婆子。
墨景渊的目光重新回到苏晚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处理得……还算乾净利落。”
苏晚微微垂眸:“侯爷谬赞。只是家宅不宁,总归不是好事。”
“你能主动处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隐忍,很好。”墨景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嫁入侯府这些日子,你并非全无所获。”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一直在观察她?
“贱妾初来乍到,诸多不懂,若有不当之处,还望侯爷海涵。”她恭敬地回答。
墨景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彷彿要将她看穿,最终却只是淡淡道:“嗯。此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安分守己。”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苏晚和一众惊魂未定的下人。
苏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墨景渊的处理方式,看似简单,却极具威慑力。他没有偏袒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但也绝不容许侯府之内出现挑战她权威的行为。他用这种方式,既敲打了苏语儿,也间接告诉所有人,苏晚,是他定北侯府的女主人,任何人都不能轻视。
同时,他那句“你能主动处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隐忍,很好”,更是让她感到不安。他似乎很关注她的变化,甚至……期待着她的变化?
这场风波,不仅没有让苏晚陷入困境,反而让她在侯府初步树立了威信。下人们对她更加敬畏了。
苏晚知道,这只是开始。她与墨景渊之间,那层冰冷的隔阂,以及对彼此的试探和猜忌,还需要更多的事件来消融,或者……变得更加尖锐。
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为了生存,为了找到回去的路,掀起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