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趣
——贺鸿滨
昆明的这个天气,自立夏至立秋,竟未曾真正明朗过。天色总含着几分欲说还休的灰翳,云层低垂,仿佛稍一抬手,就能触到那湿漉漉的氤氲。雨一场接一场,社区业主群的地质灾害预警都好几次了,终归让人警惕。
昨日晚饭后,雨声乍歇。我牵起妻的手,说去超市走走。她莞尔应允,眼眸流转之间,竟比久违的阳光更明亮。
超市里灯火通明,货架整齐如仪。我们拣了些蔬菜水果,又买了米线,还特意选了几样零嘴,说是留着雨夜咀嚼。提着购物袋出门时,天已墨透。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团团光晕,暖意暗生。
不料行至中途,雨又不请自来。起初只是零星雨点,凉丝丝地吻在脸上;转眼便成了倾盆之势,哗啦啦地从天穹直泻而下。我们不及躲避,索性在雨中缓步。妻起初微嗔,随后却也释然笑了,任雨水在发梢汇成细流,沿着颈项滑入衣襟。
衣衫尽湿,薄薄地贴在身上,勾出窈窕曲线。我望着她被雨水洗净的脸庞,竟比平日更添娇艳。她亦回望我,忽然扑哧一笑:“你这落汤鸡的模样,倒似年轻时那个莽撞少年。”
归家后,急忙打开热水器。幸而尚有热水,氤氲水汽很快弥漫了整个浴室。待换上干爽睡衣,对坐窗前听雨,两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权当驱寒防感冒良方。
自幼便爱淋雨。记得童年在湖南老家,每逢雨季,总不愿打伞,故意在雨中奔跑。雨水击打泥土的芬芳,混着青草的清气,构成我最熟悉的乡愁。母亲每每训斥,我却乐此不疲。如今想来,那时痴迷的不仅是雨水的清凉,更是那种无拘无束、与天地相融的自在。
成年后,先是从军,后是从警,渐渐失了淋雨的闲情。雨天总是匆匆,撑一柄伞,低着头赶路,生怕雨水沾湿了制服与皮鞋。偶尔被淋,还要懊恼许久,担心受凉误事。不知不觉间,竟将儿时最简单的欢愉也遗落了。
直到遇见妻。她是个特别的女子,雨天从不爱打伞,总说“雨是天地的恩赐,何必拒之千里”。起初觉得她古怪,后来却被渐渐感染,也重新学会了在细雨中漫步。我们会共撑一柄伞,却故意让伞偏斜,任雨水打湿半边肩膀。也会像今日这般,猝不及防地被大雨围困,却不怨不恼,反而相视而笑。
雨声淅沥,轻叩窗棂。妻柔声问:“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我默不作答,心下却想:即便雨下到地老天荒,又何须惧怕?只要有她在身旁,雨天也好,晴日也罢,俱是好时光。
原来生活之美,不在天候阴晴,而在于心境明暗。雨有雨的趣致,晴有晴的妙处。若能以平常心待之,则无时不是好时节。
夜渐深,雨未停。我与妻各自回房安寝,伴着雨声入梦。梦中,我们仍是那两个在雨中奔跑的少年,手牵着手,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雨水浸透了衣裳,却浸不湿满脸的笑意。
今晨醒来,雨还在下。 那又有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