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随想
文/殷亚红(新疆)
城市的天空总被楼宇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傍晚,我走在人行道,看车流把霓虹揉成流动的光斑,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手机里弹出商场的七夕促销广告,玫瑰与巧克力的图案闪烁着,旁边还缀着 “手工巧果买一赠一” 的字样,忽然想起童年在奶奶家见过的星空,以及那些浸在月光里的七夕夜晚。
那时夏夜总浸在井水般的清凉里。奶奶摇着蒲扇坐在竹榻边,指给我看银河如何把夜空分成两半。竹篮里盛着刚炸好的巧果,芝麻粒在星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那是牛郎挑着担子呢,” 她的手指划过深蓝色的天幕,“扁担两头筐里各坐着一个娃娃,正往织女那边赶。”我抓着酥脆的巧果往嘴里塞,顺着她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几颗亮星连成细长的线,像极了挑夫的剪影。
银河在记忆里是会呼吸的。星星也不是孤立的钻石,而是被一层朦胧的光晕连缀着,仿佛谁在天上泼了一碗牛奶,漾开的涟漪凝固在黑丝绒上。奶奶说,每年七月初七,天下的喜鹊都会飞上天,用翅膀搭成桥,以供牛郎织女见面。她还教我辨认葡萄架的阴影,说子夜时分把耳朵贴在架下,能听见他们的切切私语。更深露重时,她会把绣着鸳鸯的手帕铺在石阶上,让露水打湿,说这样能沾到织女的灵气。
村里的婶婶们早几天就开始忙碌。她们用彩纸糊起七层高的“巧楼”,楼里供着织女像,案上摆着菱角、红枣、桂圆、花生、瓜子 ,这“五子”是乞巧的供品。七夕午后,女人们聚在晒谷场,每人手里捏着七根绣花针,对着月光穿五彩丝线。谁先把线都穿进针孔,谁就能得到织女的眷顾。
后来在天文馆里,讲解员指着星图告诉我们,那条光带其实是由亿万颗恒星组成的星系盘。牛郎星与织女星相距十六光年,即便以光速飞行,也要十六年才能抵达对方。科学击碎了神话的浪漫,却也带来另一种震撼:那些用想象力连接的星辰,其实在宇宙尺度上演绎着更壮阔的相望。
曾经在敦煌莫高窟,看到一幅唐代的七夕图。壁画上的女子们对着月牙穿针引线,衣袂飘举如仙。导游说,古代七夕原是“女儿节”,女子们会陈列瓜果向织女乞巧,更有甚者捉来蜘蛛藏进锦盒,次日清晨看蛛网疏密,以验巧拙。还有人家将铜钱、红枣包进糯米,蒸出的巧粽里藏着一年的期许。原来这个节日最初关乎的不是爱情,而是女性对技艺与智慧的向往。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鹊桥相会的传说渐渐盖过了穿针乞巧的习俗,让七夕成了中国人的情人节。
此刻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一对情侣依偎着拍照,背景是流光溢彩的 LED 屏,上面滚动着 “七夕快乐”的字样。女孩举起手机对着天空,却只拍到寥寥几颗被光污染稀释过的星星。我忽然明白,奶奶说的葡萄架下的私语,或许从不是真的能听见什么,而是让人们在仰望星空时,学会对爱情保持敬畏。
霓虹再亮,也照不亮人心深处的褶皱。就像那些被物质包装的情人节礼物,再精美也抵不过一句 “我等你”。楼下便利店的收音机里在播放老歌:“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歌声混着晚风飘上来,与远处工地的塔吊灯光交织成奇妙的韵律。想起古籍里说,七夕晒书可避虫蛀,古人会把典籍搬出来接受银河的洗礼,此刻城市的灯光里,我们又该晾晒些什么呢?
想起敦煌壁画里的另一个场景:一位女子在星空下纺线,丝线从她手中绵延而出,一直连向银河。原来古人早就懂得,真正的鹊桥不在天上,而在相爱的人心里。无论相隔十六光年,还是十六个街区,那份想要奔赴的心意,自会生长出翅膀。就像外婆当年教我的,就算穿不好丝线,只要心诚,指尖也能开出花来。
夜渐深,城市的光渐渐柔和下来。我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几颗疏朗的星星之间,似乎真的有淡淡的光带在流动。或许是错觉,或许是银河终于穿透了光的屏障,像奶奶说的那样,在为七夕的相逢铺路。卖巧果的店铺收了摊,空气里还残留着芝麻与糖霜的甜香。
原来七夕从不是简单的情人节。它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一面镜子,照见过穿针引线的虔诚,映出过瓜果案前的期盼,也照亮过相隔星河的坚守。在速食爱情的年代里,我们依然能看见爱情最初的模样:隔着山海,仍要奔赴;纵有束缚,不忘坚守。就像那些在宇宙中燃烧了亿万年的星辰,看似遥不可及,却始终以微光相互呼应,在黑暗中勾勒出永恒的轮廓。而那些代代相传的习俗,早已把这份浪漫,缝进了民族的衣襟。
作者简介:
2002年开始发表文章,消息、通讯、散文、诗歌、小说,作品散见于《中国石油报》、《新疆石油文学》、《新疆石油报》、《克拉玛依广播电视报》等报刊。系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克拉玛依文联理事克拉玛依市作家协会、克拉玛依石油作家协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