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丝路诗刊】陈东林 ▏冈仁波齐,梦里的神山(外四首)
冈仁波齐,梦里的神山(外四首)
大雷霆诗派创始人:陈东林
当月光在雪线上织出银绡,
我看见你从星群中走来,
带着远古冰川的秘语,
每一道山脊都流淌着液态的银河,
每一粒雪晶都在吟诵六字真言。
我的骨骼开始长出水晶,
在海拔6714米处,
与你的磁场共振。
转经筒的嗡鸣里,
时间碎成彩色的玛尼石,
每一块都刻着我前世的模样。
朝圣者用身体丈量大地时,
你悄悄把他们的影子,
绣进自己的雪袍。
那些被风揉皱的祈祷,
在你腰间化作经幡林,
每飘动一次,
就有一朵格桑花在云端绽放。
我梦见自己变成透明的风,
穿过你岩石间的脉轮。
山的心脏是座发光的坛城,
金刚杵在冰川深处旋转,
将我的魂魄提纯成——
一粒会发光的青稘。
雪豹在月光下数我的肋骨,
数到第十三根时,
整座山突然开始诵经。
玛旁雍错的湖水倒灌进天空,
把我的思念折射成,
七万条彩虹的阶梯。
神性的冈仁波齐,
你是我轮回中永不融化的地址。
当所有星辰都熄灭时,
请收下我这颗,
用银河之水洗净的凡心。
让它在你永恒的雪冠上,
做一粒会呼吸的钻石。
【最近一些天,我在给大诗人绿岛先生的一万三千多字长篇诗歌《冈仁波齐》,撰写一篇一万三千多字的长篇评论文章。这篇评论文章要涉及许多艰深的问题,写的我很苦很苦,但是绿岛先生笔下的神山冈仁波齐,又让我超级震撼、特别神往,于是在写作间隙的休息时间里,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写下了这首诗歌。】
承德普宁寺——真正的护国寺
当游客在晨光中仰望——
二十二米高的木雕观音,
看香烟缠绕着镀金的千手,
如缠绕历史的云絮,
可听见:碑亭里的石纹在颤动?
乾隆的铭文
突然化作金戈撞击的声音!
一块乾隆二十年的青砖,
就能压住整座中亚的风暴。
那场被风沙啃噬的叛乱背后,
沙俄暗影在贝加尔湖西岸游移:
他们向噶尔丹递去火枪,
如同递去点燃草原的火种。
当准噶尔的马蹄踏碎天山积雪,
克里姆林宫的铜钟
正计算着侵略的时差。
阿睦尔撒纳们溃逃时,多么可笑——
拖着断剑扑向沙俄的冻土,
幻想罗曼诺夫双头鹰的庇护。
岂知北极熊,只惦记恰克图的商道,
当清军的旌旗漫过阿尔泰,
俄国外交官
忙捧出染疾的尸体充作礼物。
承德的山谷间,乾隆运来江南木香。
大乘之阁拔地而起时,
匠人将藏式曼荼罗叠进汉地斗拱,
让千手观音的每只手掌,都托着疆域。
月光镀亮《普宁寺碑》的瞬间,
“怀柔远人”四字烫透塞北的夜空。
这才是真正的护国:
不用一兵一卒镇守。
当檀香缭绕碑亭的三通石刻,
满蒙藏僧侣的诵经声结为穹顶。
那些沙俄火枪,早已锈成泥土,
而观音指间的金箔愈百年,
仍在擦拭星辰,替华夏照看安宁。
【承德普宁寺是因平息准格尔叛乱所建,寺名寓意“普天之下,国泰民安”。在此之前,新疆被称作“西域”;平息准格尔叛乱之后,才被定名为“新疆”】
承德避暑山庄的异样感受
琉璃瓦是褪色的龙鳞
在日光下缓缓蜕皮
游客的相机闪烁,却拍不透
三百年前的那一团——
被朝服褶皱捂得发霉的冷雾
廊柱是帝王的棋盘,也是农夫的扁担
是满语的祷词,也是英语“景介”的胎动
当冷气机在檐角哼着小调
与檐下风铃争风吃醋
我数着台阶上裂开的指纹
问:这些凹痕可是历史咳出的血丝?
假山石里卡着康熙的腰牌
正被广场舞的旋律越磨越薄
湖面漂着乾隆的诗稿
已被电动鸭撞成零散的标点
导游旗掠过楹联时
总把“避暑”念成“避世”
青铜鼎在展柜里练习倒立
它的耳洞塞满现代人的惊叹
壁画上的仙女解开飘带
系住无人机螺旋桨的躁动
当暮色给亭台镀上锈斑
我听见某个朝代在假山深处
翻了个身,今天又继续打鼾
秋天,是百虫争鸣的日子
秋天是被声浪刺穿的、缀满针孔的绸缎
是向地心坠落的、一场盛大的合唱
如今我的耳蜗多么荣光
所有鸣叫,都能在鼓膜上酿成蜜糖
从荒芜的田野到霓虹的街巷
百虫振翅都一般滚烫
我收藏的羽奏,也陈旧如祖母的檀匣
始终被它钉在声谱的十字架上……
更多夏日的音符早已僵成琥珀
纵使有十万只蟋蟀在我庭院里
它们也只顾摩挲唱响
年轻时总说虫鸣,是大地开裂的哀歌
而现在,它成了缝补时间的银针
每当夜叉跪下来叩问——
所有草叶都交出颤动的舌簧
过去的鸣响是泥土的,也是钢铁的
是露珠的、新娘的
是稻茬的、墓碑的
也是电缆的、流浪汉的
薄雾弥漫时,我分不清
自己是听者,还是被听见的共振箱?
枯枝间,千万只虫儿绷紧腹腔
它们有权让音波里的毒刺
扎进秋天吗?
它们的复眼,全然闪烁着冰河纪的微光
若来得及,我要让孙儿
将乳牙埋进发声的腹腔
此刻我感到永恒,正是它们的律动
不再惧怕霜降,像浸透松脂的蝉蜕
与春风再难擦出火花
鸣叫凝成盐粒,却找不到舌尖来融化
褪色的落叶也畏惧它的灼伤
虫声距里寂静,究竟隔着几重山海?
拾穗的老人垂下头,就能接住声浪
不知疲倦的秋虫们,用音瀑铺成滑道
我向上攀爬着,却被声波推撞
如同我无法谈论自己的耳膜
它的震颤与静止,恰似我的心室与心房——
我关闭了哪一侧,都无法测量深渊
夏日的狂热,已从翅翼撤入地脉
它金铃般的节奏,封存在薄霜的琉璃棺中
却依然保有远古的音频
时常扭曲成冰箱轰鸣的底噪
与月光无法和解的波长
骑虎难下的怪坡
骑虎难下的时候,
虎也骑人难下。
怪坡上的风,
吹左边是上坡,
吹右边是下坡。
人们站在中间,
像一群被卡住的齿轮,
既不能前进,
也不能后退。
有人说,这是地磁异常,
是视觉误差,
是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谜。
可我更愿意相信:
这是上帝某天喝醉后,
随手捏出的恶作剧——
就像历史,
总喜欢在某个节点,
突然拐向荒谬。
骑虎的人,
最终都成了虎的一部分。
虎的皮毛,虎的利爪,
虎的饥饿,虎的咆哮。
他们甚至忘了,
自己曾经是人,
曾经以为,
骑上虎背就能征服山林。
怪坡上的树,
一半向上疯长,
一半向下扎根。
它们的叶子,
有的飘向天堂,
有的坠入地狱。
而我们,
只能站在树下,
数着落叶,
假装自己还有选择。
有人试图用物理学解释怪坡,
有人用风水学,
有人干脆跪下来,
祈求土地公显灵。
可怪坡依旧怪着,
虎依旧骑在人身上,
人也依旧骑在虎身上。
谁也不敢先松手,
因为谁先松手,
谁就会先摔死。
骑虎难下的日子,
我们学会了新的生存法则——
假装虎是马,
假装怪坡是平地,
假装自己,
从未被命运卡住喉咙。
直到某天,
虎终于累了,
人终于麻了,
怪坡终于承认——
它不过是一段,
被历史踩歪了的道路。
【安徽马鞍山与南京的交界处,有一个著名的“濮塘怪坡”。我把车子停在坡底并且关闭发动机,车子却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自动由低向高缓缓移动,直到爬上坡顶。我坐在车子内,在车子反向移动到怪坡的中段时,我忽然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作者简介】:
陈东林:学者、诗人、教授、评论家,中国工信部高级职称原资深评委,红学批评家,唐宋诗词专家,唐诗之路国际诗歌学会副主席,丝路文化院副院长,江苏省南社研究会副会长。出版著作十部,发表学术论文八十多篇。获得首届国际王维诗歌节金奖、国际华文诗歌大赛金奖、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节“金驼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