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雷霆落九霄
电报是发给一位远在南京、身居特殊部门要职的故交。电文极简,只用了预先约定的密语,意指“事涉走私重案,牵连外洋,恳请速派得力人手,雷霆处置”。
发完电报,裴世安并未回客栈,而是带着阿四连夜转移至城外更偏远的一处车马店。他心知肚明,刘明轩在省城经营多年,眼线遍布,电报局未必安全。果然,次日清晨,便有消息传来,他们原先落脚的客栈遭了“贼”,房间被翻得一片狼藉,店家噤若寒蝉。
接下来的两日,是令人窒息的等待。裴世安几乎足不出户,只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摩挲着婉卿的耳钉和那缕头发,眼神沉寂如古井,唯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阿四则负责打探外面的风声,回报的消息都透着紧张:“清心斋”明显加强了守卫,刘明轩深居简出,连慈善总会的活动都推辞了。街面上,似乎也多了一些身份不明、目光锐利的陌生面孔在游荡。
第三日黄昏,暴雨将至,乌云压城。车马店简陋的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四下。
裴世安猛地睁开眼,示意阿四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身穿普通邮差制服、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雨水顺着他帽檐滴落。他并未说话,只递过一封湿漉漉的信函。裴世安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空白信纸。他走到灯前,将信纸微微烘烤,几行字迹缓缓显现:
“今夜子时,‘清心斋’。雷霆已至,依计行事。切嘱:自保为上。”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篆体“雷”字。
裴世安长长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旋即又绷得更紧。最终的时刻,终于到了。
子夜时分,省城沉寂在暴雨声中。闪电偶尔撕裂天幕,映亮“清心斋”那飞檐翘角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裴世安与阿四并未靠近,而是潜伏在对面街角一栋废弃商铺的二楼,透过破窗死死盯着茶楼动静。按照计划,他们只需在此确认,并非主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楼内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丝竹谈笑之声,仿佛一切如常。
就在子时正刻,异变陡生!
数辆黑色汽车如同鬼魅般从不同街道悄无声息地驶出,瞬间堵死了“清心斋”前后所有通道。车门猛地打开,数十名黑衣劲装、手持冲锋枪的人员矫健跃出,行动迅捷如豹,无声地控制了所有出口。
几乎同时,茶楼内的灯火骤然全部熄灭!紧接着,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喝、物品碎裂声、以及一声被强行掐断的枪响!
战斗在黑暗中爆发,又迅速平息。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裴世安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看到茶楼大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几个黑影被反扭着双臂押出来,推上汽车。其中一人,穿着绸缎长衫,头发凌乱,正是刘明轩!他挣扎着回头,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甘,目光似乎下意识地扫过街面,却最终被粗暴地按入车内。
更多的木箱从茶楼后院被抬出,撬开一看,在车灯照射下,赫然是崭新的枪支、用油纸包裹的烟土,甚至还有几部小巧的军用电台。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头目模样的人快步走到街心,朝着裴世安隐藏的方向,举起手打了个清晰的“安全”手势。
裴世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十年积郁终得宣泄的悲怆与释然。他转身,对吓得脸色发白的阿四低声道:“结束了。”
他一步步走下废弃的楼梯,走入依旧滂沱的雨幕中。雨水冰冷地打在他脸上,与温热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他走到那堆缴获的赃物前,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枪械和罪恶的烟土,最终,落在其中一个被打开的、看似装着茶叶的木箱上——那里面,除了烟土,竟还有不少金银珠宝,以及一些泛黄的契书债卷。那是十年间,被这条黑色链条吞噬的无数财富与性命。
一名穿着中山装、气质冷峻的男子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把伞:“裴先生,辛苦了。首犯已擒,余党正在清查。您提供的账册和线索,至关重要。”
裴世安摇了摇头,并未接伞。他只是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小的铁盒,打开,将婉卿的梅花耳钉轻轻放在那箱沾满罪恶的财宝之上。
银质的耳钉在车灯照射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纯净的光芒,仿佛在无声祭奠。
“她可以安息了。”裴世安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雨势渐小,天边隐约透出一丝灰白。持续了十年的漫长黑夜,终于即将过去。
裴世安最后看了一眼那在雨中迅速被清理干净的“清心斋”,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阿四道:“我们走吧。”
“去哪?”阿四茫然地问。
“先离开这里。”裴世安迈开步子,踏着积水,走向长街的尽头,“然后…找个地方,让她入土为安。”
他的背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瘦,却不再孤寂。一场跨越十年的爱恨痴缠,无数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至此,终于尘埃落定。唯有那枚留在赃物箱上的银耳钉,如同一个沉默的句点,也像一个新的开始,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闪烁着微弱而永恒的光。
后记
白鹿村的雨,终究是停了。塌陷的矿洞被彻底填埋,祠堂也修缮如初,只是那门楣匾额,换了新的题字,旧日的阴翳仿佛也随那场暴雨被冲刷去了七分。
赵家产业尽数充公,宅邸改作了乡公所与学堂。矿洞中起出的白骨,凡能辨认的,皆由公家出资,迁往西山向阳坡地妥善安葬,立了碑,虽无名无姓,却也总算有了个囫囵的归宿。至于那些牵扯进案子的、镇上省城里的人物,自然也各有各的去处,或锒铛入狱,或吃了枪子,报纸上连篇累牍登了半月,茶余饭后的人们咂舌一番,也就渐渐淡了。
阿四跟着裴世安走了。离村那日,天色晴好。他回头望了望生活了十多年的山村,炊烟依旧,只是心下明白,有些东西,自是不同的了。裴先生允他跟着学些字,读些书,将来是做个学徒,还是另谋出路,都由得他。
裴世安将婉卿的遗骸,连同那缕纠缠着红线、自矿洞无名骸骨手中取下的发丝,一并火化了。骨灰装入一个素雅的青瓷坛中。他并未将其带回渝州,也未留在白鹿村。而是带着它,一路向南,去了一个临海的小城。
那里有温暖的阳光,潮湿的海风,终年不冻的港口。他在城郊的山坡上买了一小块面朝大海的墓地,将青瓷坛轻轻放入穴中。没有立碑,只种了一株小小的梅花树。
海涛声声,昼夜不息。也不知能否慰藉那漂泊了十年的孤魂。
他时常独自一人坐在墓前,一坐便是半日。有时是晴空万里,碧波万顷;有时是阴雨绵绵,雾锁海岬。他不再穿那身标志性的长衫,换上了寻常的布衣,镜片后的目光,也渐渐洗去了那份冰冷的锐利,多了些沉静的暮色。
恩怨已了,真相大白。但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那份刻骨的爱恋,那十年错付的追寻,那无法挽回的遗憾与创痛,都化作心底一道沉默的疤痕,不轻易示人,却也永不消褪。
他只是活着,看着潮起潮落,日升月沉。偶尔会提笔,记录下一些见闻,一些思索,文风依旧冷峻,却少了些从前的戾气,多了些沧海桑田后的澹泊。
梅花树在海风中慢慢抽枝长叶。想来待到寒冬,应是能开出几朵瘦硬的花来。
如此,便也好。
(全书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