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旧影照幽冥
赵福暴毙，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看守他的两名警察被隔离审查，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在如此严防下精准灭口，内鬼绝非等闲。白鹿村上空疑云密布，人人自危，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吸进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裴世安将自己关在屋里的时间更长了。桌上摊满了从省城调来的旧档案卷宗，泛黄的纸页散发着霉味，与他手边那方素帕包裹的坟土、婉卿的铁盒、以及那缕缠绕红线的头发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诡异而悲伤的氛围。
他不再只看关于赵家和苏婉卿的记载，而是将搜索范围扩大至十年前所有与渝州、与此地有关联的人员流动、商业往来，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失踪报案。灯光下，他眼底血丝密布，逐字逐句地筛查，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关联。
阿四被允许留在屋里帮忙整理，他虽识字不多，但手脚勤快，心思也细。他看着裴先生日渐消瘦的侧影和紧抿的嘴唇，只觉得那平静表面下，正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日午后，阿四在清理一堆潮湿黏连的旧报纸时，手指忽然触到一张异常光滑的硬物。他小心地将其剥离出来——是夹在报纸中的一张合影照。照片背景是渝州码头，熙熙攘攘。正中几人穿着体面的西装与长衫，正拱手谈笑。其中一人，正是年轻许多的赵老太爷，笑容殷切，带着几分巴结。而他身旁那人…
阿四揉了揉眼睛，将油灯拿近些。那人戴着礼帽，穿着绸缎长衫，面容清瘦，嘴角含笑，正侧耳听着赵老太爷说话。他的右手随意搭在身旁一个年轻人的肩上。那年轻人学生打扮，眉眼俊朗，笑容灿烂，充满朝气——竟是年轻时的裴世安！
而那个搭着裴世安肩膀、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人…
阿四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颤着手，拿起裴世安桌上那张“济生堂”刘掌柜的近期画像——虽然一个清瘦一个团胖，一个严肃一个带笑，但那眉眼的轮廓、鼻梁的弧度，尤其是耳垂那颗不起眼的小黑痣，几乎一模一样！
“裴…裴先生！”阿四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裴世安猛地抬头，目光落在阿四手中的旧照上。刹那间，他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胸口，向后踉跄一步，撞在墙上才稳住身形。
他一把夺过照片，指尖死死抠着那个穿绸缎长衫的中年人影像。呼吸变得粗重，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被彻底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明悟。
“刘…明轩…”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我的…表叔…”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刘明轩，他父亲早逝后，一度最为关照他们母子的远房表叔。他留学东洋的经费，其中一部分还是这位表叔资助的。当年他与婉卿相约离渝避祸，最初商议的接应人选里，就有这位看似可靠又有人脉的表叔！是刘明轩最终以“目标太大”为由婉拒，却“热心”地推荐了另一位“稳妥的合作伙伴”——正是做山货生意、时常往来渝州与浙东的赵老太爷！
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和婉卿就已踏入了精心编织的罗网！
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组成一幅无比狰狞的图景。刘明轩，明里是药铺掌柜，暗地里恐怕才是走私网络的核心人物之一。赵家，或许只是他在白鹿村选择的代理人、白手套，甚至随时可以舍弃的卒子。十年前，他利用裴世安的关系，将苏婉卿与其可能携带的财物骗至赵家看管。之后或因分赃不均，或因苏婉卿发现了更大秘密（比如烟土军火），导致刘明轩最终对赵家下了灭口的指令，连带着处理掉了苏婉卿。而赵老太爷，则可能暗中藏下了部分财物（那些银元），并偷偷将婉卿的尸骨另埋他处，或许心中还存着一丝不安，或许只是想留个后手…
裴世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追寻十年的仇敌，他以为的愚昧凶狠的土财主，背后竟一直晃动着这位“慈爱”表叔的影子！而他自己，竟在无知无觉中，成了将爱人送入虎口的帮凶！
“呵…呵呵…”他低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夜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十年风霜，万里奔波，所有的痛苦与坚持，此刻看来竟像一场被幕后黑手静静观赏的、残酷无比的滑稽戏！
阿四吓得不敢出声，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
良久，裴世安止住笑声。他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那是一种将所有情感燃烧殆尽后留下的、坚硬的灰烬。
他仔细地将那张旧照片与刘明轩的近期画像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又拿起那缕自矿洞骸骨手中取下的、系着红线的头发。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年轻灿烂的自己、道貌岸然的刘明轩、以及那缕象征着永恒誓约却最终缠绕枯骨的头发之间缓缓移动。
最后，他轻轻拿起婉卿的那枚梅花耳钉，冰冷的银质刺痛了他的掌心。
“准备一下，阿四。”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去一趟省城。”
该去找这位“亲爱的”表叔，好好叙叙旧了。
十年的旧账，是时候连本带利，清算个清清楚楚。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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