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小说《差点成了作家》
李魁杰
我是在清理微信缓存时,手指头滑了一下,歪打误撞进那个名叫"华语文学联盟"的作家群。刚点进去,屏幕就被一连串带着圣光的消息淹没——这哪是什么作家群,分明是座悬浮在对话框里的"文学棚户区":人人顶着"新锐小说家""先锋诗人"的头衔,头像却透着股泡面味的疲惫,连群公告都写得像句黑色幽默:"本群禁止聊稿费,以免伤了文学和气。"
陈皮是群里的"精神领袖"。每天中午十二点,他准会发段直播:镜头里堆着三座康师傅泡面桶,桶沿沾着的油星子映着手机光,配文却是"与卡夫卡共进午餐"。后来才知道,他上周把三个月的"稿费"——其实是给小区写春联赚的两百块,全换成了本烫金封面的《追忆似水年华》,现在靠泡面续命,还嘴硬"饥饿是文学的催化剂"。有次我问他书读得怎么样,他发来张照片:书页间夹着片泡面调料包,"当书签,省得买"。
群里总有人聊"真正的作家",说他们住在文学生态链的顶端:文字能孵出硬币,书房大得能跑猫,编辑提着茅台上门约稿时,鞋尖沾的都是文学期刊的油墨香。我们这些人呢?顶多算链底的苔藓——靠互相点赞维持尊严,转发文章时要备注"求轻喷",连退稿信都舍不得删,存进文件夹命名为"文学勋章"。
王唯一是群里的"跨界作家"。白天她在菜市场杀鱼,围裙上的鱼鳞能抖落半斤,晚上就坐在小板凳上,把杀鱼时的血沫子都揉进文字,自称"都市杜拉斯"。她那本《鱼鳔与诗钞》,被十七家期刊退稿后,索性印在保鲜膜上,塞进待售的草鱼肚子里。有次顾客剖开鱼,掉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鱼鳞是大海的头皮屑",吓得以为鱼长了牛皮癣。王唯一还追着人家解释:"这是文学!您读了,这鱼就不算白死!"后来市场监管找她,说"鱼肚不能塞异物",她梗着脖子反驳:"这是文学载体,不是异物!"最后被罚了五十块,心疼得直骂"文学不值钱"。
最绝的是李二,他发明了"地铁写作法"——每天挤四小时地铁,在手机备忘录里敲出三十万字的史诗《钢铁是怎样挤成的》。直到某天早高峰,手机被偷了,他的文学大厦跟着塌了。现在他改送外卖,却在每份外卖单背面写微型小说,美其名曰"佐餐文学"。有次送披萨,他把故事写在披萨盒里,顾客差评说"芝士没化,字倒挺多,硌牙";还有次送奶茶,故事太长写不下,他直接在杯盖上画了段连环画,结果顾客以为是蟑螂,给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差评”。
我也没好到哪去。我的"力作"《深夜食堂老板娘的忧伤》发在平台上,三天只收获七个点击——三个是我的小号,另外两个是我偷偷用我老婆的手机点的赞,还有一个是机器人,评论区就它留了言:"本文不符合算法推荐,建议植入洗发水广告,可提升曝光率。"有位编辑好心私信我:"要不你转行写带货文案?至少能赚回电费,比写小说实在。"我没听,转头就去公司蹭打印机印稿纸,结果印到一半没墨,出来的字一半黑一半白,我自我安慰:"这是残缺美学,卡夫卡也这么写。"
昨天陈皮突然在群里发红包,说自己加入作协了。入会仪式是在巷口烧烤摊,请我们吃了顿烤串。当他把鲜红的证书摆在油腻的餐桌上时,油星子溅在"会员证"三个字上,晕开一片红。我们围着看,有人突然哭了——不是感动,是算清了这顿烧烤加证书的钱,够买四十箱泡面。后来王唯一大姐指着证书角落的钢印笑出了声:"这不是菜市场张大爷的便民服务章吗?我杀鱼摊隔壁就是他!"老陈脸一红,嘟囔着"作协经费紧张,体验版证书,续费得买十本文联主席的书"。
现在我学会了"文学节能模式":蹭咖啡馆WiFi投稿,店员来催消费,就说"我在写关于咖啡的小说,写完就点";把前任的情书改写成爱情故事,前任看到后发来消息:"你把我写得像个渣女,能不能改改?我还想相亲。"最意外的是楼下收废品的大爷,他成了我最忠实的读者——每次我把退稿纸卖给他,他都多给两毛钱:"你这纸厚,比报纸值钱,我孙子还拿它叠纸飞机,说飞得比作文本远。"
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对着空白文档发呆。指尖悬在键盘上,总觉得文学梦就像泡面调料包,看着红红火火,泡进水里才知道,顶多给平淡的日子添点味儿。可每当键盘"嗒嗒"响起来,又像听见了遥远的掌声——直到隔壁传来拍蚊子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手掌拍在墙上的动静。
前几天李二在群里发消息,说偷他手机的小偷加了他微信,还发了段文字:"你那史诗第三章节奏太慢,我改了改,发在短视频平台,涨了五百粉。"陈皮跟着回复:"我把作协证书卖了,换了箱鲜虾鱼板面,比红烧牛肉的有文学味儿。"我看着屏幕,突然笑了——原来我们这些"差点儿成了作家"的人,连荒诞都这么整齐划一。
2025年8月28日
作者简介:
李魁杰,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子王旗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在《内蒙古日报》发表处女作小说《主人公》,作品获建国四十周年小说征文优秀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