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大哲学家苏格拉底的灵魂三问,让人们思考了多少年。过去忙于工作和生存顾不得细想,现在终于有空问一问自己了,尤其是到哪里去想得更多。关心我的人为我的未来编织了许多美丽的传说,炮兵团长,警备区副参谋长,省军区处长都是梦中的预期。老领导淮阴分区刘松玉司令,李友芳主任直接电话告诉我,风声正紧,欢迎到他们分区任职……一时间云里雾里,不知南北。
1993年3月,一纸任命,我成了江苏扬州预备役师二团团长。对于这个结果我毫无思想准备,更没有一丝升官后的喜悦。
趴在地图上,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个叫兴化的县级市。它位于里下河腹地,平均海拔只有1.8米,是标准的锅底凹地区,当时的人口154万,在江苏屈居老二。行政面积近2400平方公里。这里河流纵横,水网密布,交通困难,信息闭塞,老百姓习惯了“早上皮包水(早茶)晚上水包皮(泡澡)”的慢生活,男女老幼,悠哉悠哉,与世无争,自足自乐,小日子过得挺惬意。
这里又有着深厚的文化蕴涵和亮丽的底色。做过我们潍县县令,扬州八怪之首的郑燮老爷子就出生在这里。贫穷和闭塞减少了外面喧嚣世界的辐射,也给了水乡儿女们发奋读书成才,走出家乡沼泽的远大志向。这里民风淳朴,勤劳节俭,崇文好学,历史上曾出现过刘熙载、陆西星、郑板桥、李蝉、范仲淹、施耐庵等20多位历史名人,特别是明代连续三任宰相都让故乡名声大振,熠熠生辉。
遗憾的是当下预备役部队是哪个门派的武装力量,不用说漠不关心的平民百姓,连我这个有着二十多年军龄的老兵,也几乎一无所知。现在要我单枪匹马到这两眼一抹黑的地方任职,无法想象这官该怎么当。
军令如山,4月5日我还是狠心辞别了还在病中的妻子,与原小车班长周向阳,驾吉普车直奔扬州师部报到。
在机关,隐隐感到我并不太受欢迎,好像我抢了人家的饭碗,占了他们的位置。直到午饭后分区政委周日扬,代师长沈锦余才接见了我,两位首长都很率直,开口就问我是通过什么关系提升到这里来的,有点蔑视的话一下引燃了我心里的导火索,我也不顾他奶奶的上下级礼仪了,一字一句地回答:报告首长,我当了十年营连长,在团的位置上也混了五年多,如果有一点点关系,也不会分到这里来了。两位首长吃惊地望着我,许久没说话,不知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还是在琢磨这小子咋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呀,最后周政委尴尬地笑着说:“天晚了,你们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先到团里去吧,有情况回头再说。”
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哥们更懒得啰嗦。
扬州到兴化的路上,坑坑洼洼,尘土飞扬,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的老吉普把我颠得浑身酸痛,望着路边一闪而过的水沟农田和越来越重的暮色,想着下午与首长们不计后果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这一步迈得是对还是错?我在反复自问。
夜色把万物全部包裹起来的时候,我们终于把车子开进了这座只有两栋五层楼的小院。看门的张大爷问明了情况,告诉我们,全团已接到通知,大家边打牌边等我们来。不一会,确定转业的老团长谢东红及六七个穿便衣的干部,从楼上走下来,相互寒暄介绍后便进入吃饭的主题。锅碗瓢盆,汤汤水水摆了一桌子。
“喝什么酒?”矮矮胖胖的后勤陈处长凑到老团长耳边悄悄地问。“拿好酒,拿好酒”谢团长赶紧说。一会后勤助理员史志搬了一箱稻香村放在桌下,驾驶员小周和我对视了一下,意思我懂,这十几元一瓶的低档酒,在我们团里没人喝,在这里却叫好酒,不用问就知道这日子过得挺紧巴。酒还没喝头就开始晕了。
第二天早上,看门的张老头烧好了稀饭等我们吃,望着桌上那几只街上买来的冷包子,几盘小咸菜,我觉得很对不住专程送我来的小周。饭后送他返回时,小周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团长,干脆回去吧,我看这里不是你能干的。”我握握他的手,无语。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能说啥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进入角色。
哭笑不得的是,自己这个团长身后只有九个干部一个临时工。充其量戴了个班长的乌纱帽,身边无人,袋里无钱,手中无权,啥事都难办。
更尴尬的是作为这方水土上唯一的驻军,老百姓接电话时把预备役团听成挂桨船。少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一支几个人的部队。就像河里的一滴水,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周围没有一丝丝涟漪。
几位干部都是来自各军兵种部队,好不容易托关系调回家,有的至今还穿着海、空军服装,他们是冲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小日子来的,对预备役团干什么,怎么干并不关心,上班打卡,喝茶聊天,洗澡玩牌,按时领工资是工作的基本流程。
情况弄清楚了,我却失眠了,整夜瞪大眼睛想心事。十几个人的团队,百米见方的营区,还有七八万欠款的“家底”,这就是我今后为官的地方。有的战友为我总结,你拿的是团长的钱,当的是班长的官,干的是战士的事。我从当副班长开始,一路身后都是兵,现在一头栽进这片兵不兵,民不民的居民区里,再加上工作不对路,生活不习惯,语言又不通,感到特别不适应。大凡人在这时专爱想那些伤心处,我想到结婚十四年,刚刚团聚又分离的家,想到了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想到了多病的妻子和常常无人照顾的女儿。
冷静下来,还要面对现实,逗自己开心:尽管这里条件差,但与小岛比呢?与边防比呢?是组织上把自己从战士培养成为一名团长,并两次送高级陆军学校深造,给了许许多多的荣誉,就是当下整编,干部过剩的情况下,还提拔使用了自己,怎么能一接触个人利益就显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呢?既然组织信任,给了我这顶小乌纱,虽不敢吹要振兴一方,但要确保不能退步,让组织失望。
关键时候善于自我调节,这应是我不多的优点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