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救护车的蓝光灯
救护车的蓝光灯转得人心慌。王秀兰攥着锅铲，指节发白。老张披上工装就往外冲，拖鞋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响。
新楼底下已经围了一圈人。刘大脚趿拉着布鞋，正跟人比划：“我就听见咚一声，出来一看，李老四家灯黑着...”
担架从门洞里抬出来。白被单下的人形薄得像张纸，只有花白头发露在外面，随担架的晃动一颠一颠。
李老四媳妇追出来，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她要去抓担架，被护士拦住了。月光照在她脸上，泪痕亮晶晶的。
“血压掉得厉害！”护士喊了一声。蓝光灯在那人惨白的脸上扫过，王秀兰看清了——是老太太。
老张挤到最前面：“要帮忙不？”
司机正发动车子，喷出黑烟：“搭把手抬担架！”
老张和李老四一左一右抬着，担架沉得出奇。王秀兰看见老张胳膊上的青筋暴起来，像爬满了蚯蚓。
车门砰地关上时，李老四媳妇突然抓住王秀兰的手：“鸡蛋羹...娘刚吃完就说心口疼...”
她的手冰得像铁。王秀兰反握住：“会好的。”
救护车呜哇着开走了。蓝光灯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痕，像天被割了口子。
人群渐渐散去。刘大脚凑过来：“听说老太太晚上吃了三碗鸡蛋羹，可不就撑着了？”
王秀兰没接话。她看见地上有只棉拖鞋，绣着褪色的鸳鸯，捡起来递给李老四媳妇。
楼道里飘着鸡蛋羹的味儿，混着消毒水，怪呛人的。
老张半夜才回来，带着一身医院味。王秀兰从床上坐起来：“人怎么样？”
“胃出血。”老张脱下的工装沾着血迹，“医生说吃太多硬食，把旧伤口崩开了。”
灯泡晃得人眼晕。王秀兰想起那篮鸡蛋，个个都用谷糠裹得严实。
第二天车间里静得出奇。李老四的机床空着，上面落着层灰。主任过来转了转，用指头抹了道印子：“老张，你去顶老四的班。”
老张没动弹：“他娘还在抢救室。”
主任的皮鞋尖踢到个铁疙瘩，铛啷一声响：“厂里生产任务紧，谁家没个事？”
工具箱顶上，新缸子里的茶已经凉透了。老张端起来喝了一口，茶叶梗子卡在喉咙眼。
中午食堂放饭，人人都在说老太太的事。老王舀菜时特意给老张多舀了勺肉：“听说老太太吐的血，把救护车垫子都染透了？”
肉汁滴在饭桌上，像凝固的血点子。
下班后老张直奔医院。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李老四蜷着睡觉，手里还攥着缴费单。老张把饭盒放在旁边，铝盒碰着塑料椅，轻轻一声响。
李老四猛地惊醒，眼睛红得像滴血：“老张哥...”
饭盒里是葱花饼，王秀兰特意多放了油。李老四啃了一口，噎得直抻脖子。
护士出来喊家属。李老四冲过去，缴费单飘落在地上。老张捡起来看，背面又添了新数字，红墨水写的，像血印子。
“得二次手术。”李老四回来时，肩膀塌了下去，“钱...”
走廊灯管嗡嗡响，照得他脸色发青。老张摸遍口袋，掏出皱巴巴的零票子。
夜里下起雨。老张骑车回家，雨点子砸在脸上生疼。筒子楼窗户黑着，只有他家还亮着灯。
王秀兰在熬粥，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冒泡。“老太太怎么样了？”
老张脱下雨衣，水淌了一地：“得再手术。”
粥锅噗出来了，洇灭了煤气火。王秀兰手忙脚乱地擦，抹布燎焦了一块。
第三天厂里传闲话，说老太太是被鸡蛋羹噎着的。刘大脚在车间学舌：“张家媳妇本是好心，奈何老太太没口福。”
老张把扳手砸在铁案上，铛的一声巨响。车间霎时静了，只有排风扇还在呜啦啦转。
下班时主任过来拍拍老张肩膀：“群众舆论要注意影响啊。”
老张没吭声，油污顺着指缝往下滴。
又过三天，老太太转了普通病房。李老四来上班了，工装穿得晃晃荡荡。他机床挨着老张的，两人中间隔着条流水线。
晌午休息，李老四蹭过来：“老张哥，钱...得再缓缓。”
老张正拧螺丝，扳手打滑，手背上又添道血口子。
医务室小护士一边上药一边嘀咕：“张师傅这手快成筛子了。”
纱布缠到一半，李老四媳妇突然冲进来，头发乱蓬蓬的：“娘又不好了！”
医院走廊里，医生举着X光片：“胃穿孔并发感染，得进ICU。”
缴费单像雪片似的飞来。李老四蹲在地上捡，手指抖得捏不住纸。
老张去ATM机取钱。机器嗡嗡响，吐出最后三张百元票。打印凭条上显示余额：53.27。
回医院时遇见刘大脚媳妇来送饭，保温桶里飘出鸡汤香。“秀兰让我捎的。”她眼神躲闪，“说是补身子。”
ICU不让进。他们扒着门玻璃看，老太太身上插满管子，像棵被电线缠住的枯树。
夜里老张梦见王师傅。老师傅在机床前摇头：“零件坏了能换，人心坏了可就难修喽。”
醒来时王秀兰在哭，声音压得低低的：“都怨那篮鸡蛋...”
天快亮时，医院来电话。老张听着，嗯了几声，挂断时话筒沾了手心的汗。
“老太太走了。”他说。
王秀兰正在煎蛋，鸡蛋啪嗒摔进油锅，溅起油星子。
出殡那天下小雨。厂里来了不少人，花圈摆满了院子。主任致悼词时念错了字，把“恸”念成了“动”。
李老四穿着那件洗白的工装，肘部补丁针脚忽然崩线了，咧着嘴像在笑。
坟土撒下去时，王秀兰往坑里扔了把鸡蛋壳。碎白壳混在黑土里，格外扎眼。
回程的车上，李老四媳妇突然说：“娘最后念叨，说鸡蛋羹香。”
王秀兰望向窗外。地里的麦苗刚冒头，绿得发假。
晚上筒子楼停电。蜡烛光里，老张看见结婚证里夹的借条变了颜色，缴费单背面的红十字洇成了褐斑。
王秀兰在数鸡蛋，一个个摸过去：“明天给老四家送点新鲜的。”
老张吹灭蜡烛：“睡吧。”
黑暗里，听见隔壁刘大脚家电视在放戏曲，咿咿呀呀唱：“人生在世如春梦...”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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