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寨探险录

作者：杨山坡

        张家界之行的第一天，我们走进武陵源，坐缆车上天子山，开始了一天的行程，最后一站是黄石寨。黄石寨脚下有一块巨大的标语牌，上书“不上黄石寨，枉到张家界”，点燃游客的激情。坐在上黄石寨的缆车里，《史记》记载的一个古老的故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有一天，张良闲步沂水桥上，遇见一位身穿粗布短袍的老翁，这个老翁走到张良的身边时，故意把鞋掉落桥下，然后要张良捡起来帮他穿上。张良强忍心中的不满，替老翁捡起来跟他穿上。老翁一通夸奖，并约张良5天后的凌晨到桥头相会。5天后，鸡鸣时分，张良急匆匆地赶到桥上，谁知老翁此刻已等在桥头。老翁见张良迟到，愤怒地斥责他：“与老人约会，为何迟到？5天后再来！”老翁说完之后随即离去。结果第二次张良又晚老人一步。第三次，张良干脆半夜就到桥上等候。他的至诚和隐忍精神感动了老翁，于是老翁送给他一本兵书，然后扬长而去。这老翁就是隐居黄石寨的黄石公，黄石寨由此得名。

        缆车像一把锐利的尖刀，缓缓切开秋天高远的天空。秋阳用它炽热的情感炙烤着大地，奇峰异石像是被烤化了一样，流淌着赤金的光彩。那像利刃的五指峰，化作了耀眼的青色剪影，山峰的指缝间，正缓缓流淌出熔化的黄金般的光彩。南天门那巍峨的双柱被镶上璀璨的金边，像两扇天地间敞开的大门。缆车窗外，矫健的岩羊在陡峭的岩脊上踏起细碎的尘土，惊飞一群岩燕，像黑色的箭矢掠过宝莲灯峰那铁红色的、宛如巨大灯盏的天然凹穴。鸟雀的翅膀扫落的粉末，在绚丽的阳光中旋舞升腾，化作转瞬即逝的白云，美得令人窒息。阳光在夫妻岩鼻尖停留的那一刻，两座人形巨岩沉默而恒久的影子在深谷之间紧紧拥抱。那景象如此神似物理学家说的量子纠缠，在这亿万年铸就的洪荒峰林间，无声地演绎着一种超越时空、牢不可破、门当户对的联姻。这奇妙的景观让人心跳加速，让人心潮澎湃，我们探险的激情瞬间被点燃，一起去找寻黄石公留下的足迹。

         我们双脚踏上黄石寨的石梯的那一刻，尽管是下午3点多钟，一股热浪裹着浓烈的松香味扑面而来，像在欢迎我们这些远方来客一样。石梯在摘星台前突然转弯，变得陡峭。脚下踩着的巨大岩石平台，据说是3亿年前海底的砾石紧紧胶结而成的。脚步落下，竟然发出空谷回音般的“咚咚”声，仿佛踩在了大地的心脏上，感受到大地的心跳。我小心地扶着栏杆站到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令人心惊胆颤。那座天桥遗墩，石拱浑然天成，真像一头巨鲸正要破开石海跃向天空。旁边的五指峰，岩石裂痕笔直得像刀劈斧削，在烈日下拉出5道长长的影子。随着太阳悄悄移动，这无声的光影也缓缓扫过深谷，像是巨人无声的巡视。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晒得黝黑的岩壁，手指瞬间被烫得忍受不了，美女导游笑着说，这是白垩纪大干旱时封存在石头里的酷热，正通过石英晶体传给今天的太阳呢。岩缝里，歪脖子松树把根狠狠扎进砂岩蜂窝一样的孔洞里，蒸腾出刺鼻的松节油味。

         我们走过一段没有树木遮挡的绝壁栈道，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怕自己会掉下去，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没过多久，高耸云端的摘星台出现在眼前，摘星台简直是太阳这位造物主的光影实验室。阳光从雾海金龟那龟背一样的岩石顶上泻下，在棱角分明的石面上弹跳、散射，竟化作流动的七彩瀑布，冲刷着嶙峋的怪石。四周的石峰阵列森严，像一群沉默的士兵在接受检阅。将军列阵那些岩石，真像披着铠甲的战神，盔甲缝里镶嵌的亮晶晶的云母片，随着脚步的移动，突然爆出刺眼的闪光，差点晃瞎我的眼睛。再看仙女散花峰，柔和的山石纹理在强光下，瞬间化作银河倾泻的灿烂光带。当飘过的云影掠过密集的石峰丛林时，石壁的颜色像变魔术一样飞速变换。而灰白的砂岩一陷入阴影，立刻凝结成月光般幽蓝冰冷的玉石，这反差大得惊人。这时，美女导游手里的激光笔亮了，一道红光打在对面巨大的岩石剖面上，他的声音像打开了时光隧道，向她带领的游客深层次地介绍，这是3亿年的地书，是地球的密码。我们面对岩石的剖面，好像翻阅地球的密码本，多想解码地球的秘密。

         我们来到猴帅点兵台，一块宽阔的石坪上，猕猴们正懒洋洋地开日光浴大会呢。小猴子在顶上平坦的点将石上你推我搡，抢着最好的位置，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橘红色的光，像裹在琥珀里的小精灵。一只老猴子大模大样地坐在观景台栏杆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下面的花岗岩基座。那里还能看到明朝采药人凿出的脚窝，深浅不一的印痕，和我们今天的脚重叠在一起，真有种穿越时空的奇妙感觉。有游客扔出一粒花生，抛物线刚划出，猴群瞬间炸了锅，腾挪翻滚，搅得林间的光尘乱舞，在黄褐色的岩壁上投下狂野不羁的影子，热闹非凡。和猴群相处，有时候也危机四伏。有个小女孩，手里拿着饼干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只猴子突然蹿出来，把小女孩手里的饼干抢走了，吓得小女孩大哭大叫。旁边树荫晃动的地方，几只松鼠正机灵地啃着野柿子，尖牙咬破果皮的刹那，溅出的汁液在阳光聚焦下，竟像一串翡翠珠子悬在半空中，晶莹剔透。松鼠、猕猴，真是一文一武，形成鲜明对比。

         又经过一段绝壁栈道，悬崖上有树枝遮掩，没有那么令人揪心。六奇阁是黄石寨最古老的建筑，耸立在悬崖边，其飞檐在万里晴空下划出刚劲的墨线，阁楼里阴凉得像泡在泉水里。我摸着明代留下的粗大石柱，手指忽然感到一阵奇特的震动。轻轻敲了敲柱子，里面竟传来浑厚的回响，像古寺的钟声余韵。美女向导低声说，这叫砂岩响石，是亿万颗石英沙粒在石头空腔里共鸣呢。我登上阁楼远眺，逆光中的天书宝匣峰顶，层层叠叠的岩石像正在燃烧的金色匣子，传说里张良藏的兵书，仿佛就在那跳跃的火焰中自己翻页。西边，雄狮回首岩威风凛凛，岩石表面像鬃毛一样的风化纹路，在斜射的光线下突然变得立体起来，如同精美的浮雕。最绝的是狮眼位置那个天然晶洞，恰好兜住一缕西斜的阳光，像沉睡的巨兽猛然睁开了火炬般的眼睛，直直看过来，让人心头一紧。下午的阳光，执着地穿过阁窗上繁复的木雕花格，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投下一个清晰的阴阳鱼光斑。它像个无声的时钟，随着太阳西沉，沿着砖缝古老的路径缓缓移动，日复一日，演示着天地间最古老玄妙的哲理。

         快到傍晚，天地间所有的目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都聚焦在那根刺破青天的定海神针上。这根擎天巨柱开始贪婪地吞噬夕阳的精华，从锋利的顶端一路向下，被逐节点燃。顶端含铁量高的岩石熔化成眩目的赤金。中间纯净的石英岩带折射出神秘高贵的紫罗兰光晕。底部厚重的岩层沉淀为沉稳的青铜底座，稳稳托起这件天地熔炉锻造的绝世杰作。当太阳最后一束最炽烈的金光，精准地刺穿峰顶一个小小的水晶洞时，整座石峰刹那间通体透亮，宛如一盏巨大的琉璃宝灯被点亮。它投向峡谷狭长石壁上的巨大影子，竟然奇妙地浮现出远古海百合化石那种精致繁复的枝状花纹。这是3亿年前温暖浅海，在岩石深处刻下的永恒胎记。地质学家的解说仪静静立在观景台，一束红光扫描过沉默的岩壁。屏幕上，数字重建的图像缓缓展开。石柱内部，蜂窝状的孔洞网络如同宇宙初生的星云图景，那些微小的石英晶体，正以我们无法想象、无法察觉的速度，进行着贯穿永恒的新生。这景象，让人感觉不是在观景，而是在窥探星球的心跳。

         下黄石寨的缆车，很快滑入柔和的暮色里。悬挂天空的太阳赠与的万千光影，追寻黄石公足迹而不得的遗憾，绝壁栈道上的惊险刺激，此刻都在我的眼前掠过、回放。窗外一片刀山剑林，陡峭的石峰像刚出炉的利刃，闪着寒光。最后一抹晚霞，把这奇形怪状的石峰浇铸成一片凝固的惊涛骇浪。这些石柱在暮霭之中，浑身流淌黯淡的光泽，仿佛藏着亿万年的秘密。你看那南天一柱，闪着金属冷光，像根巨大的青铜锏插在大地。我斜靠车窗向下看，脚下深不可测的峡谷里竟然嵌着波浪的痕迹。据说那是三叠纪的古海浪花，在石头上刻下的永恒记号。缆车悬在半空中，脚下的金鞭溪像条碧绿的丝带，缠绕在粗犷的石阵间。同行的叶老师的妻子说，金鞭溪是《西游记》的一个外景拍摄地，名扬天下。夜色中，金鞭溪白雾弥漫，如梦似幻，宛如仙境，和砂岩峰林的暖色调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美妙悠扬的小夜曲。缆车快到黄石寨脚下时，我们探险的乐趣、归途的惬意把整个车厢装得满满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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