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面条
关中为小麦之乡。秦人食面习之为常,三日不食,若有所失。
市面面店所售者,有扯面、𰻞𰻞面、裤带面,加工工艺,大致相同,不过宽窄不同而已。
扯面扯开时,每条面带须从中一分为二,故最窄。𰻞𰻞面扯长时须于案板上摔打,发出“biang、biang”之声。裤带面则最宽,故有裤帶之称。
三者皆可以行油泼之法。面上铺蒜末、辣椒面、葱花,以滚热熟油泼之,"刺啦"一声,若有烟起,油香立入鼻孔,调上盐酱醋,以筷搅拌均匀,油光辣红,食欲顿生。秦人每食必大口吸之,不觉有声。
面中余爱者,莫过于油泼面。观《白鹿原》电视剧多处食面镜头,视之若闻其香,馋涎欲滴,恨不得立回故乡。
每年寒暑两假,余回陕,必入餐馆食油泼面,大快朵颐。
然昔日艰难时家中食面时光,却几尽忘却。
今载暑期回陕,在家与三兄闲聊,谈及往日父母在时饮食。兄言昔日母亲所擀之面,甚是有味,问余尚记否?旧时记忆,不禁尽涌眼前。
母亲的确为作面高手,所擀之面,光滑、均匀,筋道。余昔日擀面之技,尽从母处观察而得。
凡作面条,必有和面、揉面、醒面、擀面之序,缺之不可。
和面须不软不硬,硬则难擀,且易开裂,软则粘连,易粘擀杖。
和面须三光:筷光、手光、盆光光。搅拌均匀后不粘筷,揉完面后不粘手,盆中面皆入面团,不留残迹。三光即标明面团软硬适度。
揉面功夫要到,醒面时间要适度。如此,水、面结合紧密,分布均匀,面团柔和,擀出来光滑,韧性十足。
擀面亦有技巧,分次擀杖卷面时,须反时针旋转进行,擀成之面则厚度均匀,近乎圆形。
因家口众多,食粮紧张,吾母擀面甚薄,然其开水时面条入锅,熟后不烂不粘,面汤甚清。
擀面之技,母虽不言,而吾得之。余妻之技,又为吾传。
昔日家贫,少油少蔬,然吾母亦尽花样以制面,刀法多样。
一曰臊子面,仅为过年,面擀好后,来回叠之,下宽上窄,然后纵切,刀口甚窄,面条展开即长长一条,下锅捞出,浇上臊子即可。
一曰燃面,燃者,繎(rán)也,意为“粘”,食时以热油泼辣子为主,搭配醋、蒜末等调料,反复搅拌,此油泼面之变异也,但省油。仅为来客时制作。切面同于哨子面,但刀口宽,几同裤带面。
一曰醮水面。切时用擀杖将面卷之,上面用刀横划及杖,哗啦一声,面卷被划开,多层叠堆于案,然后纵切,宽于裤带面。下锅捞出浇上蒜泥、红油、醋调和的汁水即可。夏季常用油炝浆水替代。
一曰提花面。提花面者,当地俗称也,实则名为"提子面",北魏《齐民要书》有载,宋《东京梦华录》《梦粱录》多书有提。划开面卷后,斜刀交叉切之,便成棋子大小般菱形状,故有"提子"面之称。
一曰碎面。将面卷沿杖横划开后,又用刀纵切,刀口一厘米左右。
同燃面不同,提花面和碎面皆为汤面,以菜伴之,以节省食粮。
一曰包谷粥面。实则以碎面条和以玉米糁熬制而成,以油烂蒜鱼以调味而已,春季多加野菜。不过为解决粮食短缺问题而制。
家口众多,包谷粥面为家常主食,次之碎面和提花面。醮水面仅为调节。
旧日贫稽的时代,却阻挡不了母亲精巧的双手,及一颗想方设法养活儿女家口、调剂生活的慈爱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