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庄雨暖印心痕(叙事诗)
刘世文(陕西旬阳)
一 初抵庄园雨相迎
车过丽江雨未停,
窗含青稞万叠青。
风穿帘隙携草气,
远山隐入暮云深。
高铁才停尼史近,
出租碾水溅轻尘。
阿丹庄园临驿路,
檐角先探雨帘明。
石墙木柱凝古意,
院外盆花缀雨痕。
松柏苍劲月季润,
雨珠坠叶响丁丁。
车刚停稳人已至,
阿丹笑捧数柄伞。
藏青马甲沾草屑,
齿白声柔问暖寒:
"路远雨密身犹燥?
房室先收拾净然。"
未待客伸手提箱,
他已扛肩步履稳。
踏入四合心先骇,
两层木楼色浅黄。
廊柱雕缠枝莲纹,
雨浸木纹如墨晕。
二楼雕花栏杆外,
常春藤叶闪雨光。
庭中多肉肥如掌,
吸足潮气更精神。
大堂木桌磨似镜,
铜壶酥油纹发亮。
壁间唐卡含金粉,
原木香融雨气清。
"三间房室留周详,
一楼两间对庭心,
二楼那间朝碧海,
推窗可览纳帕影。"
阿丹领路步轻缓,
恐惊雨里静时辰。
"木料存经三载久,
惟防走形不牢稳,
居停踏实方为要。"
笑纹藏着诚与真。
室内棉褥软如云,
窗台青瓷插格桑。
红黄花瓣沾雨珠,
似把春痕藏屋梁。
藏式挂毯轻垂壁,
抚之软若羊毛绒。
最是贴心床头处,
供氧细管搭枕旁。
纸条压在管口侧,
字简意暖语温良:
"氧流量调小档用,
不适即时唤我声。"
顺手拉上半窗牖,
又道"夜雨风偏凉"。
雨仍敲窗淅淅响,
心先被暖烘烘然。
二 晨行敬神习俗亲
天微亮时雨尚织,
檐下雀声偶二三。
阿丹叩户轻如叶:
"起得早否趁雨细,
伴君村里转一番,
几处敬神旧地场,
此时清静少人扰,
最宜慢慢细观详。"
随他出院见车停,
黑色越野亮如新。
车身映着树和雨,
他拉车门笑相迎:
"新购此车未久时,
村中路烂雨易滑,
驾它稳当不颠人。"
车启动时声甚轻。
晨雾漫过青稞田,
与雨缠成薄纱帐。
阿丹把舵言渐起,
句句皆含乡土情:
"藏人敬神不尚奢,
只图心诚意要纯,
冒雨来参反更显,
情重不避风雨频。"
遥指山腰老松树:
"其下石龛是祖传,
逢年过节添酥油,
求个年景风调顺。
去岁旱得田龟裂,
我连往谒三朝晨,
后来便降一场雨,
山神原也懂人心。"
又言敬神有规制,
衣饰莫要太繁绮,
须携纯白洁净哈达,
杂色半点皆嫌浑。
"哈达勿教雨泡透,
沾了泥污便不净,
对山神当存敬心。"
语浅理深入脑深。
途经藏家民居处,
烟从烟囱斜斜升,
混在雨雾中渐散,
似把烟火揉作云。
阿丹减速指门首:
"君观那堆玛尼石,
上刻'嗡嘛呢叭咪吽',
字字皆求家人安。
石块必选河边捡,
要圆要净无裂痕,
刻毕必以酥油擦,
经雨才耐风与淋。"
车转窄路停山脚,
前方老树覆浓荫。
石块垒成神龛状,
龛上酥油灯十数盏。
火苗在风里颤摇,
雨丝落近竟未灭,
如串星子坠龛前,
暖得人眸也微润。
阿丹自车取松枝,
轻添香炉火更明。
又从怀中摸哈达,
洁白如雪未沾尘——
原是裹于塑料袋,
小心护得雨不侵。
轻轻悬于神龛上,
双手合十默立阵。
片刻转头对我笑:
"无需多言多语陈,
心中默念平安字,
山神在雨里亦闻。"
归途雨势稍转大,
打在车窗沙沙响。
他又叙起村里事,
语中皆是烟火长:
"谁家添了小婴孩,
必抱往神龛绕三圈,
无论雨晴与寒暑,
这是盼娃安的样。
谁家老者过寿诞,
要于此间撒青稞,
任那禽鸟来叼食——
鸟叼愈多愈吉祥,
皆言那是福气厚,
老天也来凑兴旺。"
车辙碾过带露草,
把这些细碎习俗,
点点碾入心田中,
成了暖的小印章。
三 藏地风物晴雨柔
庄园数日雨常零,
有时细若牛毛轻,
飘于颜面凉丝丝,
似春溪吻过掌心。
有时急如珠断线,
打在屋檐嗒嗒鸣,
然亦未久天便霁,
云散得若被风吞。
阿丹一家总催行:
"既来当得尽游观,
藏地佳景晴雨异,
各有各的味与神。"
往独克宗古城日,
雨还沾衣细无声。
踏着石板向内走,
石缝积水滋啦鸣。
檐下经幡风中舞,
红黄蓝绿白相间,
为雨打湿颜色艳,
如无数小旗唱旧吟。
转经筒立广场中,
高过两层木楼群。
木头被磨光溜溜,
沾了雨珠更温润。
手握推柄徐徐转,
能听内里经文嗡,
还杂雨打筒身闷响——
一圈圈转罢之时,
掌心沾着木头温,
心亦随之静沉沉。
巷内藏式屋宇密,
屋顶铜铃风里吟,
叮铃叮铃声相绕,
织就巷陌细碎音。
墙角格桑花探头,
红紫黄瓣凑窗沿,
雨珠在瓣间滚转,
似在偷看屋里人。
途经一家老铺肆,
见藏民正织藏毯,
羊毛线在手中绕,
银灰织云绛缀花。
雨丝从窗隙飘入,
落于毯上竟不浸,
藏民笑言"毛经酥油晒,
防水能任雨来侵。"
指尖轻拂毯面过,
软得如触天上云。
放晴方赴纳帕海,
一见便令人失神。
远观湖面如明镜,
磨得亮得可照人。
云影落于水波中,
被风搅得晃悠悠。
牛羊在草间缓踱,
白者如落雪点点,
黑者似泼墨数滴,
慢得若镜头拉速。
偶尔昂首叫一声,
声随清风飘远方,
又被草尖弹而回,
混着风响格外清。
向湖岸行时草湿,
雨珠沾了裤脚边,
凉丝丝却不觉寒——
风里裹着水草甜,
还杂牦牛身上奶香,
吸一口肺腑皆净。
远处山尖无雾遮,
青灰轮廓清清楚楚。
山影投于湖波里,
将水染作淡青色。
数只水鸟掠水面,
翅尖沾起水珠落,
惊得蚂蚱蹦跳起,
反较动物园多趣。
蹲身观湖能见鱼,
尾一甩便钻草中,
连波纹都轻得怕,
恐惊了这方静土。
阿丹在旁眯眼笑:
"晴日之湖最亮堂,
鱼亦敢往岸边靠,
它们也知光景好。"
往松赞林寺那日,
日头烈得晃眼明。
当地人唤"小布达拉",
果然名不虚传听。
寺庙卧于山岗上,
红墙白檐日光里,
金顶在日下闪烁,
亮得人不敢直视。
再无雨雾来遮蔽,
看得明明白白真。
沿石阶缓缓而上,
香火味混松脂香,
还带点日晒潮气,
檐角铜铃风吹响,
每一声都似敲心,
敲得杂念渐次轻。
石阶两侧玛尼堆,
摆得整整齐齐匀。
石块上刻模糊经文,
为日晒得发亮光,
字缝间还生小草,
生机与古意相生。
立于大殿往下望,
庄园木楼在山坳,
缩成一点青黛色。
远处草原铺平整,
牛羊如撒绿绸上,
墨点星星点点匀。
倏然懂阿丹所言:
"居停踏实"是何因——
是此方天地之静,
是晴雨里的柔,
将心稳稳托住了,
不慌不晃自安宁。
四 马场欢歌雨里亲
赴马场那日雨飘,
细如丝绒沾衣襟。
凉丝丝却不刺骨,
反倒添了几分韵。
阿丹一早嘱其子,
将车洗得亮铮铮:
"我驾车送君等去,
不远片刻便至地。"
帮拉车门又翻箱,
自后备厢取宽帽,
笑眯眯递过来说:
"戴上挡雨莫淋颈。"
马场邻着纳帕海,
刚至门首见人迎。
阿丹之子早等候,
笑指马群那边引:
"皆为君等备好矣,
选了数匹最温顺。"
熟门熟路牵四匹,
逐一指认语殷勤:
"此匹'雪绒'予老者,
行得稳当不闹腾;
那匹'风影'年轻人骑,
性灵不爱乱蹦跳。"
又转身入屋取相机:
"少时我为君等拍,
免费多拍留念想。"
阿丹在旁摆手笑:
"尽管骑莫客气,
皆是自家所养马,
无需破费雨里耍。"
全家挨次上马时,
阿丹之子忙不停。
扶老牵缰细嘱咐,
又对年轻人轻声:
"足踩稳马镫子,
身形莫要晃不停,
它通人性解人语,
君待它好它亦顺。"
自身则举相机绕,
跑前跑后选角度:
"往左侧挪一挪,
将经幡摄入画中!"
"笑一笑呀莫拘谨,
雨丝落在发丝上,
亮晶晶还挺好看!"
马徐徐往草原行,
风裹雨丝拂衣襟,
远山尖儿隐雾中。
经幡在风里哗啦,
草叶雨珠沾裤脚,
反较晴日多野趣,
心亦随之轻悠悠。
骑了小半时辰后,
阿丹之子又张罗:
"来拍张合影吧,
一家人挨马站排。"
自身蹲地调镜头,
反复挪角度不厌:
"再靠近些再近,
家人挨近才热闹,
看着也亲昵得很。"
拍得差不多之时,
又牵马往回行走:
"莫累着咱歇脚。"
待众人皆上了车,
阿丹才发动车行。
雨丝打在车窗上,
他还转头笑相告:
"刚令子导照片,
回头发君等细看。"
一路雨里言不多,
暖意却在心头绕。
五 三餐暖味烟火深
庄园食宿最难忘,
比景致更牵人心。
阿丹一家常挂口:
"客至当以佳相待,
尤其雨天寒气重,
更须吃得暖乎乎。"
首日傍晚方歇下,
雨还敲窗未肯停。
阿丹之妻端酥茶,
粗瓷碗焐手心烫。
奶香味混着茶气,
她笑言"刚熬热乎,
配青稞饼正相宜,
饮之暖身抗寒凉。"
发梳得光溜溜,
发间别个小银簪,
头戴藏族圆顶帽,
笑时眼角纹若菊。
置碗时轻拉帘:
"夜中风大仍下雨,
莫吹着受寒。"
未久香满室,
首顿牦牛肉火锅,
端上桌来热气腾。
铜锅选的厚底子,
架于炭火上红旺。
汤底咕嘟咕嘟沸,
浮着一层清亮油。
牦牛肉切匀厚薄,
红肉白筋汤里翻,
刚涮数秒香便溢,
勾得人馋虫皆醒。
旁侧配菜摆热闹:
刚自地里拔青菜,
还带些许泥星子,
洗得透亮嫩生生。
滚圆土豆块去皮,
自家腌的酸菜酸,
还有奶渣白生生,
码得整整齐齐净。
阿丹挨桌旁坐定,
递筷子时笑不停:
"此牛纳帕海边养,
天未亮便出圈去,
啃的是带露之草,
肉嚼着韧且不柴,
鲜得很哪君尝尝。"
夹一块带筋肉,
放入我碗中又言:
"君尝此部位肉,
炖得软烂老幼宜,
皆能嚼动不费牙。"
汤中再投青稞片,
吸足肉香胀鼓鼓,
哧溜吸入口中时,
暖意自喉咙散开,
连雨打窗棂之声,
都变得温柔不喧,
似在陪人慢慢饮。
次日一早天微亮,
院中便有动静闻。
推窗一看雨小了,
阿丹正蹲廊下擦鞋。
鞋上沾着草原泥,
为雨一泡更难净。
他用软布点点蹭,
动作轻得怕磨鞋。
见我们醒了直腰,
笑着解释不慌神:
"念及君等要出游,
鞋脏了不便行走,
擦净穿也舒坦,
脚底下更利落。"
早餐上桌时最惹目,
是那壶热油茶。
陶壶焐于炭火边,
揭盖时香冲鼻——
油香混着茶香浓,
阿丹之妻倒茶时,
细语道"酥油炒面兑浓茶,
晨饮一碗能顶饿,
且可暖身抗寒凉。"
又端来一碟糌粑,
"拌入油茶中同食,
香得很是顺口。"
舀一勺油茶入口,
酥油醇厚茶叶苦,
青稞本香融一处,
咽下时胃中暖,
烘烘似揣小炭盆。
配食的青稞饼,
烙得金晃焦边,
咬一口掉渣脆生,
饼边还带点焦香,
越嚼越有麦本味。
还有一碟腌萝卜,
脆生生酸中咸,
阿丹一旁插话:
"去岁君儿来爱吃,
我特意多腌些存,
雨天就饼而食,
得劲解腻呢。"
次日午后返庄园,
雨仍未停意绵绵。
刚踏院门肉香扑,
阿丹之妻蹲灶前,
正往灶中添炭火,
铜锅里肉又沸翻。
"知君逛久体寒,
早将肉炖上灶,
炖久方得入味。"
她掀锅盖热气涌,
裹着肉香满院飘,
今日锅中还多骨,
"炖了两时辰矣,
汤熬得更鲜稠。"
阿丹从坛舀辣酱,
红亮亮"蘸肉提味,
不辣老幼可尝。"
围坐炉边观雨落,
雨丝斜打院盆景,
手中捧热乎肉碗,
连说话都带暖意。
阿丹咧嘴笑开颜:
"藏地雨天爱炖肉,
家人围炉而坐,
热热闹闹暖烘,
比啥都舒坦哟。"
自马场返时近午,
雨彻底停天放晴。
阿丹之子早支架,
院中棚下置烤铛。
牦牛肉串火上烤,
滋滋冒油香味腾,
混着松木烟火气,
飘得满庄园皆是。
阿丹小孙女摘果,
小手递至我们手:
"甜的雨停才摘,
刚红透快尝尝。"
老妪端来酸奶碗,
上面撒白糖"解腻,
刚制得新鲜。"
食饱廊下藤椅坐,
风拂檐角铜铃响,
檐下还悬未干珠,
落石板嗒嗒轻匀。
阳光也变得慵懒,
晒身暖而不燥,
时日慢似停针。
夜里庄园最贴心,
当地气温仅十二。
刚躺床敲门声起,
阿丹之妻端姜汤,
立于门首笑盈盈,
粗瓷碗焐手心烫:
"夜凉无论晴雨,
饮碗姜汤暖身,
莫着凉生病。"
她还往床头瞥:
"氧气机开小档,
若觉闷吸两口,
踏实歇睡安稳。"
饮姜汤时暖意漫,
连窗外风声都柔,
似在哼摇篮曲,
催人心安入梦。
尾声 别时暖痕在心尖
离别之际雨又飘,
毛毛细丝沾衣轻。
凝望庄园院盆景,
还有那丛格桑英。
阿丹先催用晨膳,
油茶青稞饭蛋羹,
一样样摆得齐整,
"食饱赶路有气力。"
而后令婿开专车,
送我们往高铁站行。
倏然觉这几日晴雨,
时光似被揉碎云,
轻得难将指尖扣,
却在心中刻痕深。
阿丹一家无客套,
暖皆藏于细处真:
是阿丹晨擦鞋影,
弓背俯身多认真;
是老板娘端姜汤,
粗手温碗暖得很;
是烧烤架上肉串,
油香勾魂惹人闻;
是床头那根氧管,
细弱却护得安稳;
是雨里载行的车,
缓驰匀稳不颠人;
是他儿忙前忙后,
拍照牵马意殷勤;
是初见时递来的伞,
遮了雨尘护衣巾;
是连续两午火锅,
咕嘟沸着热与亲;
是清晨壶中温茶,
融着酥油本味纯——
这些皆非轰烈事,
却似庄园里的木,
沉实妥帖护心魂,
不晃不浮稳托人。
高铁开动藏地退,
雨丝落满青稞坪。
独克宗城铜铃远,
纳帕海水草青,
松赞林寺金顶隐,
皆笼薄雾淡烟中;
然阿丹笑貌分明,
酥油茶香绕鼻唇,
木楼原木味犹存,
火锅肉滚油花腾,
油茶酥香沁心脾,
暖得心头热辣生。
往后再忆香格里拉,
先念非是雪山湖景,
是这庄园里的暖——
是把客当家人的真,
是藏烟火里的热肠。
这些暖似藏地晴雨,
不烈却温焐心尖,
让人知人间总有处,
把相逢过成念想,
连晴雨里都浸着,
化不开的甜与真。
其他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