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沪上烟云
开往上海的小火轮“浙东号”,是条吃水颇深的老旧船只。甲板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汗味、烟味和劣质脂粉味混杂在江风中,酿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息。周慕白和振山蜷缩在货舱角落,听着头顶传来的咳嗽声与孩子的哭闹声,仿佛整条船都在苦难中呻吟。
“两位先生,讨个火。”一个穿长衫的瘦弱男子凑近来,眼底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亮。他点燃烟卷时,袖口露出墨渍,忽然低声道:“可是荒岭来的周先生?”
周慕白警觉地按住腰间短刀。那人却笑了:“邵飘萍先生托我捎句话——申报馆隔壁的良友书店,每日申时有人吃茶。”
振山急问:“邵先生可知我们在此?” “这船上的难民,十之八九都是邵先生设法送出来的。”男子吐个烟圈,“县长他们勾结洋人开矿,强占民田,逼得多少人背井离乡...”
突然船身剧震!头顶传来惊呼:“水警查船!” 纷乱的皮靴声踏过甲板,有人用喇叭喊话:“缉拿要犯!全部面壁举手!”
货舱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手电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周慕白悄然后退,手指触到冰冷的船板——竟有块活板!他轻叩三下,下面立刻传来三声回响。
“这里!”振山突然指向舱门,“官爷!有人跳江了!” 趁警察分神刹那,活板门悄然开启,伸出只枯瘦的手急招。二人滑入底舱,活板即刻合拢。
黑暗中只闻机轮轰鸣,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邵先生料事如神,果然沿途有卡子。”火柴划亮,映出张满是油污的脸,“俺是船上的司炉老陈,邵先生救过俺全家性命。”
底舱热如蒸笼,老陈撬开块铁板,露出堆煤渣:“委屈二位藏这里,到上海码头自有人接应。”
十六小时的航程,每分每秒都如履薄冰。有次稽查员下到底舱,皮靴就在煤堆前踱步,老陈故意铲煤泼洒,骂骂咧咧:“丧天良的!煤里掺这么多石头!”这才将人哄走。
船抵上海时正值黎明。外滩的钟声穿透晨雾,洋楼巨厦如怪兽般蹲伏在黄浦江边。二人按照暗号找到申报馆,却见门口围满巡捕,报童正叫卖号外:“申报主笔邵飘萍昨夜遇刺!”
如冰水浇头。振山踉跄扶墙,周慕白却紧盯对面书店——橱窗里本应摆《良友》画报的位置,换成了本倒置的《论语》!
“是信号!”他拉振山转入小巷,“邵先生早有准备。”
他们在四马路兜转三圈,果然有个戴鸭舌帽的少年尾随而来,塞过张戏票:“今晚天蟾舞台《林冲夜奔》,丙座十七号。”
华灯初上,天蟾舞台锣鼓喧天。演至雪夜上梁山时,邻座老者忽然轻吟:“明月几时有?” 周慕白心头剧震,接道:“把酒问青天。” 老者颔首,递来份《字林西报》,起身离去。
报纸第三版用红笔圈着则启事:“明月诊所迁至霞飞路223号,专治疑难杂症。”背面是邵飘萍的绝笔文章,揭露省城官场贩毒黑幕,最后写道:“余虽身死,终有后来人继志。”
振山咬牙:“我们去诊所!” “且慢,”周慕白指着报上小字,“你看这诊所电话——223,不正是荒岭镇的人口数?”
当夜暴雨倾盆。霞飞路223号是栋西班牙式洋楼,黑铁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二人翻墙而入,见窗内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烧文件。
破窗瞬间,那人转身举枪——竟是王大胡子! “等你们多时了!”他狞笑,“明月先生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搏斗中文件散落,全是英文医药报告。周慕白瞥见“副作用:精神依赖”等字样,忽听里间传来呻吟。踹开门,只见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被绑在椅上,胸口插着匕首!
王大胡子狂笑:“这洋鬼子不肯合作,只好...”话未说完,突然眼珠凸出,口鼻涌出黑血——竟服毒自尽了!
巡捕房的哨声由远及近。周慕白从洋人手中抠出张烧焦的名片,只剩“博济医院”四字。振山则在王大胡子内衣袋发现张当票,当物是“翡翠烟嘴”,当期正是昨日。
暴雨如注,两个落汤鸡似的男人站在上海街头,握着的线索滚烫却破碎。 周慕白望着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轻声道:“这上海滩,比荒岭的狼还凶险。” 黄浦江的潮声呜咽而来,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第十章 医苑疑云
博济医院是美侨所建,红砖拱券的哥特式建筑像座教堂。穿白袍的修女推着药车经过,留下消毒水与蔷薇香水的奇异混合气息。
周慕白扮作求诊绅士,振山充作仆从。挂号处的护士冷着脸:“Dr. Brown休长假了。” “何时归来?” “不清楚。”护士忽然压低声音,“他的病人都转给明月医生了...”话未说完就被同事拽走。
他们在候诊室守到日暮,见个清洁工总在Dr. Brown诊室外徘徊。振山假意掉落当票,那人拾起时脸色骤变:“这烟嘴...你们从何处得来?” “王大胡子当的。” 清洁工四下张望,急塞过把钥匙:“今夜子时,停尸房后门。”
上海秋夜寒浸肌骨。停尸房阴森如墓穴,福尔马林气味刺得人流泪。清洁工老许举着煤油灯,声音发颤:“Dr. Brown是好人,免费给穷人看病。上月他发现明月诊所用的药有问题,要去举报,第二天就...” 他拉开冰柜,赫然是具金发尸体!“说是急病猝死,可我看后颈有针眼!”
振山忽然发现尸体紧攥的拳头里有纸角。掰开取看,是半张处方笺,画着古怪分子式,旁注“致幻性极强”。 老许叹道:“明月诊所的药,实则是毒品!专门用来控制那些官老爷...”
突然灯光骤灭!黑暗中传来消音手枪的闷响。老许惨叫倒地,周慕白被振山扑倒,子弹擦耳而过。
应急灯亮起时,只见个穿医生袍的身影闪出门外。振山欲追,却被老许拉住:“别...他是市警务处的...”气绝身亡。
次日,二人冒险潜入警务处档案室。振山望风,周慕白翻查医患记录。在“特殊药品领取登记”里,发现明月诊所每月领走大量麻黄素,经手人签名竟是赵先生那个“早夭”的儿子——赵明月!
更惊人是领取名单里赫然有省城张督办、上海税务司长等要员!附注写着:“控制剂量,必要时可诱发心梗。”
突然档案室锁响!千钧一发际,周慕白钻入气窗,振山掀翻档案柜阻门。二人沿水管爬下时,见个戴礼帽的男子正坐车离去——侧脸与赵先生如出一辙!
“赵明月!”振山怒吼欲追,被周慕白死死拉住:“看车牌——是日本领事馆的车!”
他们躲进苏州河边的棚户区。卖馄饨的老伯听说打听博济医院,悄声道:“造孽啊!上月有个小护士多嘴,第二天就跳了黄浦江。她娘哭瞎眼,说女儿留下话——明月不是月,是日本人!”
电光石火间,周慕白想起真账本里那条:“民国十一年,送省城王参议干股三成。”而王参议的日本名字,正是“明石元月”!
所有碎片骤然拼合:赵先生送子留日,归来后借西医之名贩毒控官,背后竟是日本特务机关支持!
正当此时,卖报童飞奔而来:“号外号外!省城张督办暴毙!” 振山买来报纸,见讣告旁附着医嘱:“生前由明月诊所精心治疗”。周慕白却注意到医嘱签名有个墨点——恰盖在“月”字右下角。
“是翠姑留下的记号!”他猛然醒悟,“她早知道明月是日本人!” 当年赵夫人发现的秘密,或许正是丈夫投日的事实,才遭灭口!
夜色中的苏州河浊流滚滚,倒映着两岸霓虹,如血如泪。棚户区传来悲怆的江南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仇恨似水滔滔去, 流到东海不回头...”
歌声凄婉,却让周慕白想起荒岭的月光。他忽然攥紧拳头:“去日本领事馆。” “送死么?”振山骇然。 “不,”周慕白眼底燃起幽火,“找一个人——赵夫人可能还活着!” 黄浦江上汽笛长鸣,如同吹响了决战的号角。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