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这杆秤(散文)
文/李春新 (四川)
小时候跟娘去赶集,总爱看那卖红薯的老汉摆弄杆秤。秤杆是硬木做的,磨得油光锃亮,秤砣是个铁疙瘩,挂在绳上晃悠。老汉把红薯往秤盘里一放,手挪挪秤砣绳,秤杆一头翘起来,他就吆喝:"二斤三两,差一分找我!"

后来才知道,"权"字最早说的就是这秤杆。听村里老秀才讲,早先的秤杆多用黄花木做,硬实,不打弯,称东西准。人世上的权力,其实就跟这秤杆一个理——能称出公道,才叫实在。
可这秤杆,也有歪的时候。
就说早年间,村里地主家的秤就不一样。租子收粮食,他那秤砣比别家沉半截,秤杆压得弯弯的,明明该给一石,他称出来就成了一石二。老百姓敢怒不敢言,私下里骂:"这哪是称粮食,是称咱的骨头呢!"
老辈人说,过去的皇帝也这样。商纣王那会儿,宫里的酒池肉林堆得冒尖,可城外饿殍遍地。他那杆秤,秤盘里全是自己的快活,秤砣早扔沟里了。后来孔夫子写《春秋》,就跟咱村会计记工分似的,谁多拿了,谁少给了,一笔一笔记清楚。就说有个叫崔杼的杀了国君,孔夫子在书里就写"崔子弑其君",五个字,跟钉钉子似的,让后人一提就骂他不是东西。
权力这杆秤,得有个管着它的。就像咱买肉,摊主称完,咱总得自己瞅瞅秤杆平不平。明朝有回,苏州那些织布的匠人,被税吏坑得太狠——织出的布刚换俩钱,税吏就带着人来抢,说要"收矿税"。匠人们急了,操起织布的梭子就跟他们干,把税吏的轿子都掀到河里去了。嘴里喊的也实在:"俺们凭力气吃饭,凭啥抢俺们的血汗钱!"

这杆秤真正换了挑法,还是在延安那时候。
听村里的老红军讲,那会儿选干部,没那么多弯弯绕。候选人就站在晒谷场上,谁帮村里修过水渠,谁给五保户挑过水,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不识字的老乡,就用黄豆投票——想选谁,就把豆子投进谁背后的粗瓷碗里。有个叫王大爷的,投完票回来跟人说:"这辈子头回觉得,咱说的话,能顶用。"
那时候的干部也实在。乡长下乡,不坐轿子不骑马,就揣俩窝窝头,走着去。到了老乡家,炕沿上一坐,烟袋锅递过来就抽,问的都是实在事:"今年的麦子够吃不?娃上学路好走不?"有回王大爷家窑洞漏雨,乡长带着几个兵,冒雨就来糊泥巴,弄得浑身是泥,跟泥猴似的。王大爷后来总念叨:"这官,跟过去的不一样,真把咱当人看。"
现在这秤杆,花样多了,可道理还是一样。
前阵子小区选业委会,张大妈拿着选票,跟候选人掰扯:"你说要修小区的路灯,啥时候修?用啥料?别光说好听的,得让咱瞧见实在的。"候选人被问得直擦汗,可张大妈说:"就得这样,不然选他干啥?"
菜市场里,卖水果的用电子秤,可大爷大妈还是习惯瞅一眼:"够秤不?别跟我耍花样。"其实啊,不管是杆秤还是电子秤,老百姓要的就是个实在——权力这东西,别总想着往自己兜里划拉,得多掂量掂量大伙儿的日子。
说到底,权力就像咱手里的杆秤,秤杆平了,人心就顺了。你称我半斤,我给你八两,谁也不亏谁,这日子才能过得踏实。就跟娘常说的:"做人得实在,掌权更得实在,不然那秤杆早晚得折。"
《权力这杆秤》创作札记
写这篇东西的时候,窗外正飘着点小雨,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刚洗的蓝布衫,风一吹晃悠悠的,倒有点像小时候见的秤杆。
最初想写权力,总觉得这词太沉,像老辈人压箱底的铜秤砣,拿起来硌手。直到某天去菜市场,见卖萝卜的老汉蹲在地上摆弄杆秤,秤杆压得弯弯的,他用粗糙的手指慢慢挪秤砣绳,嘴里念叨"多一钱少一钱,亏心不"——忽然就觉得,权力这东西,或许就该这么说。
开头写赶集的场景,是故意往回退了退。我总觉得,说大道理得先搭个小台阶,让读者能踩着上来。小时候跟娘赶集的记忆是现成的台阶,卖红薯老汉的吆喝、油光锃亮的秤杆,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比直接说"权力是啥"要贴心。
写地主家的秤时,特意加了句"称咱的骨头呢"。这话是听村里老人讲的,当年他爷爷给地主交租,回来蹲在门槛上哭,就说过类似的话。有些痛感,只有用土话才能说透。权力的不公,落到普通人身上,从来都不是抽象的"压迫",是粮食被多称走的心疼,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
选历史例子时,特意避开了课本里的大词。商纣王不说"暴君",只写"酒池肉林"和"城外饿殍",因为这俩画面能对着干,秤盘里的私货和秤盘外的苦难,一看就明白。孔夫子写《春秋》,比作"村会计记工分",也是想让古人走下来,跟读者家里的事挨得近些——谁没见过会计在账本上较真的样子呢?
写苏州织工那段,特意加了"织出的布刚换俩钱"和"操起梭子"。这些细节是从县志里看来的,当年那些匠人就是靠这双手吃饭,税吏抢的不只是钱,是人家手里的家伙什,是过日子的本分。他们喊的那句"凭啥抢俺们的血汗钱",不用修饰,原原本本写出来就够有劲儿,比喊"捍卫权利"实在多了。
延安那段是琢磨最久的。怕写得太飘,就去找了些老红军的口述。他们说那时候选干部,候选人站在晒谷场,裤脚沾着泥,谁修过水渠谁挑过水,老乡们心里跟明镜似的。黄豆投票这个细节,是听来的真事——不识字的人用豆子说话,比写满字的选票更让人心里发烫。还有乡长糊泥巴那段,特意写"跟泥猴似的",当官的成了泥猴,老百姓才敢把心窝子掏出来。
写现在的事,选了小区业委会和菜市场。张大妈问候选人"啥时候修路灯",不是故意刁难,是老百姓过日子的实在——你说的再好,不如告诉我哪月哪日能瞧见亮。菜市场的电子秤和大爷大妈的眼神,是想说明白:不管秤变成啥样,人心那杆秤没变,掂得出谁实在,谁虚浮。
结尾娘说的那句"不然那秤杆早晚得折",是真听我娘说过的。她没读过多少书,却总说"秤平斗满,才有人信"。写权力写了半天,最后落回娘的话,觉得这样才稳当——再大的道理,终究得装进老百姓的日子里,才不算空的。
写完重读,发现字里行间都是些土物件:秤杆、黄豆、炕沿、烟袋锅。或许权力本来就该这样,别总挂在高处让人仰脖子看,得放在地上,让走在路上的人都能踢一脚,掂量掂量分量。
【编后荐评】
李春新的《权力这杆秤》以“秤”为喻,将抽象的权力具象化。从赶集老汉的杆秤到地主家的歪秤,从延安的黄豆投票到如今小区的业委会选举,古今案例串联起权力的本质——公道与实在。文中满是生活化细节:晒谷场的候选人、炕沿上的烟袋锅、张大妈的较真,让权力不再遥远。创作札记更揭示写作初心,用“土物件”讲透大道理。全文语言质朴如秤杆,道理却如秤砣般沉重实在,诠释了“秤平则人心顺”的朴素真理。
作者简介:

李春新,四川大竹人,大学文化,退伍老兵,公安退休。现任四川某公司副总经理,某大院党支部书记。曾在巜达洲晚报》,《天府诗人,中外诗人》《当代文学家》《天府散文》发表多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