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怀旧小说
为了牢记和忘记
——欧阳如一
第二十七章、与中学副校长谈教育
因为要和兰桂芳合办自媒体谈话节目,吉丽就在一天下午约了哈尔滨重点中学的副校长陈树森。他们认识已有五年,每次都是她回来用微信打个招呼对方就会约她,他们一般都会去兰桂芳的别墅,她就认识了陈树森和兰桂芳的大学中学同学们,哈尔滨同学友谊保持得这么久的真不多,足见他们是一群重友谊的人,这两个人的幽会就成了一群人的聚会。他们俩见面有十多次,没看过电影、没逛过街、去过东北虎林园还是兰桂芳陪着;只单独在太阳岛公园散过步吃过饭连手都没摸过一下;有一次陈树森要带她去枫叶小镇温泉度假区泡温泉,一男一女即使不是单间也有点暧昧,那时候他们刚认识她就没同意,这男人的兴趣就慢慢淡了。吉丽一想他身边不缺年轻的美女教师也就和他断了来往,再说他还比她小五岁,想想不现实有时回哈尔滨就不和他打招呼。
“丽丽,你到我家坐坐好吗?看看我的字画。”陈树森说。
兰桂芳说陈树森是“没文化的文化人”,有点开玩笑却也是事实,别看他毕业于师范大学学得却是政治,那是近代史+马列毛主义+爱国主义,其主题思想是资本主义有多坏,社会主义有多好。学生们会慢慢会发现资本主义是一种先进的社会制度,而社会主义的实践成功者不多,连它的孵化器苏联都垮了。如今政治课已经改成了“思政课”,包括道德教育、法律知识、国家制度、国际关系、时事政治,这已经很好了,可对学生们仍是一个痛苦不堪的学科,因为社会上到处都是道德败坏的例子,而且多是官员和成功人士,就让孩子们学会了说和做两层皮。作为一个国家,只要公民不违法,在道德上可以随便,要多给他们信任与自由,可这个问题吉丽不能跟陈树森讨论,他是个中国特色的政治学者。她说:“听说你画画?这是你的第二专业?”
陈树森开了一辆黑色的旧款奔驰E级越野车来接吉丽,车的里外都很干净且有好闻的香水味儿,他是个心细且懂生活的人。他见面就问:“伯母身体怎么样了?我要不要去看她?”
吉丽是不会带他去见母亲的,容易误会,却想让刘长江多和母亲接触,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才会幸福。她说:“噢,老太太不愿意见人,你父母怎么样了?”
“他们都不在了。”
“儿子呢?”
“在美国,让我去那边养老,我才不去呢。我和兰桂芳、我们一大帮同学在广西防城港买了一个单元,二十多户,要抱团取暖,装修家具电器都搞好了却没人去住,咱们哈尔滨多好?”
兰桂芳说陈树森是他们的“老班长”,没他这么热心的,由于他在大学是学生会干部,毕业就分配到了哈尔滨教育学院高中部,当了政治课的“教研员”,就是“教师的教师”——辅导并检查全市高中的政治课,就结交了局领导和好多校长,把他的同学都调到了好的学校,愿意改行的都改成了语文或做了“行政”——在中学政治、历史、地理、体育、美术、音乐、技术是“小科”,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是“大科”,大科地位高且挣钱多。他最成功的运作是把自己高考成绩不好的儿子送进了“北大”,毕业后又送到了美国“哈佛”,如今在美国最大的“投行”“高胜”做金融,圈子里的人就对他无不佩服,居然有省市领导找他运作读名校,他就成了本市的高考专家。
他们的车开进了郊外的一座“妈妈农场”,这是引进的日本的概念,一座可以用于农村生活体验和农活训练的游乐园,整体像个泥塑的童话世界。据说日本的孩子从幼稚园到小学到初高中都会由学校或家长带着去“妈妈农场”,已经传了几代,爷爷经常会指着一块地对了他孙子说他当年在这里的故事,就成了一种传统。那是个气候、土壤、水利、微生物、生物及各种机具当然包括数理化的综合学科,孩子们在这里不但要学会养和种、还得学会做和售卖,日本人的实践能力和爱农村、对农民的尊重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他们的农业何愁不发达?这二人来到园区一角一座比兰桂芳的别墅绿植更茂密、建筑更宽大的农宅,陈树森说:“我自己盖的,我是农民出身,老了就想回归农田。”
这也是吉丽的理想,她问:“这个项目是您投的资?”
“我朋友投的资,我帮助运作——教育部要求全国的大中小学都要上‘劳动课’,中小学生每个学期必须上至少上五天劳动课,还得在农场、工厂也行、吃住五天。现在什么都不好干,社会资本就都涌向了这条通道,他们却不懂什么叫劳动课,也收到不钱——他们只盯着政府给学生们每天一百多块的补贴可哈尔滨政府开资都困难哪里有钱?我就带他们考察,帮助他们策划、设计、建设;替他们培训师资、还得帮他们要钱。现在已经入冬,只有周六日才有家长带学生来,只是吃顿饭,买点农产品就走,开学和暑假这里每周都排满,已经是全国劳动课的样板。”
吉丽看看室内的家具,全是黄花梨明式风格的,她在家具店看过,黄花梨贵比黄金,这些家具每套都得几十万,看来这家伙不但会帮学校挣钱、还会帮投资人挣钱,自己也挣了钱,看来办学不但需要教育家,还需要企业家,她问:“产权是农场的还是你的?”
陈树森给客人倒上上好的红茶,说:“地是他们的,房子是我的,没产权却有永久产权,因为是国营农场的地,永远不能改性。”
农场主庄老板来了,他是栋校长的学生,从一家银行高管的位置上下来,投资五千万做了这个项目。他毕恭毕敬给客人送上一个精品包装的礼盒,说:“二位领导,晚饭我在小餐厅已经安排.”就退了出去。
“六稻轮回?”吉丽看着礼盒上的字说。
“噢,取佛教‘六道轮回’的谐音。咱们黑龙江的大米有名,这包装中就有五种本地米,一种外地米,本地米是卖的,主打一个货真价实;外地米是送的,换着样送——就这么一个‘轮回’,想买我们还不卖,等于让利六分之一,这就是我们的生意经,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顾客为尝这点鲜就抢着买,哈哈哈。照这么下去,我们不指望学生也能挣钱,因为已经办成了黑龙江名牌农产品的网店。”
吉丽想起了远在加拿大的小朱,她就是送学习差的孩子到陈校长的学校“插班”两人认识的,就成了他的“白手套”,安排一个插班生得十万块,他们俩分,这还是个分管后勤的副校长,正校长有更大的权力,也有更大的利益,这就是中国的教育。看着墙壁上的书法她说:“这字是您题的?书法不错。”
陈树森在一条铺了毡子的条案上研墨展纸说:“我给你写一个。”挥毫用行书写道“为了牢记和忘记——吉丽访谈”,说:“我的字现在每平尺一万块。”
他们来到一间有省市领导参观这里的照片的小餐厅,庄老板亲自给他们上菜,又是一种“六道轮回”——六道菜吃完一道上一道,说是日本吃法。吉丽就着栋树森的题字问:“校长,您从事教育已有三十多年,请问哪件事您认为应当牢记?哪件事您认为应当忘记?”
陈树森想想说:“以前批判过学而优则仕,现在看知识确实能改变命运,我是个农村孩子,以前三餐都不继,却靠着学习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是我要牢记的,我必须感恩社会。”
是啊,这个农村孩子不但改了命,还变了味儿,吉丽又问:“那什么是您想忘记的呢?”
陈树森看看四下无人,说:“学校学得东西有的最好学了就忘,免得毒害孩子们。要是我说了算就只设语文、数理化、外语和常识课,不许办补习班也不考试,大部分时间让孩子们玩,玩是孩子们的天性,他们在玩中会得到很好的释放,玩是最好的学习。”
吉丽很惊讶,这恰恰是西方的教育方式,说:“您对我们国家的高考怎么看?”
“这是个巨大的产业,家长供孩子读书从小学到大学得花多少钱?在我们农村都得十几万,在城市有各种兴趣班、补习班花上百万都不止,学成又能怎么样?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还得‘啃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