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军魂》作品集锦
天灾人祸
作者‖张显华(重庆)
组稿‖夏宏霖(格桑花)
6月20日是乙未年的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几天前我就安排食堂买好粽子,皮蛋,盐蛋,准备高高兴兴地过个端午。然而这欢庆日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悲催日,让我至今都欲哭无泪,想起就不寒而栗。
这天上午九点多钟,我到食堂去查看了中午过节的准备情况,刚回到办公室给亲朋好友发了几个问候短信,突然公司员工唐中厚慌慌张张地闯进我的办公室,语无伦次的告诉我说:
“张总,车间出事了”!
上午车间从不上班,会出什么事?
“估计是来准备搞维修的从行车上掉下来了”。
我爬腿就往车间跑,到现场一看,只见一人卷缩一团,面朝地下,已认不清此人是谁了,只觉得凶多吉少,顿时,我心情紧张起来,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心里不停的重复着“遭了,遭了,出大事了”。我赶快控制住我不安的情绪,马上派人给120打电话,通知家属,报告派出所,安办等。一会儿时间,风驰电掣的120就赶到了,当急救医生将伤员翻转过来检查时,我大吃一惊,是搞维修的老徐。
几分钟后,医生告知:“此人已无生命体征”。我赓即与公司的另外两位老总联系,紧急商议处理办法和了解相关情况。
原来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6月18日一场大风雨飞沙走石般的吹翻了我们冷加工车间的彩钢瓦。总经理周哥叫人通知老徐先来看一下,是修,是换,拿个方案。
由于前几天都是雨兮兮的,老徐在20日九点多钟才来到公司,在公司门口也遇到周总。老徐告知周总,下了雨不好做,周总说:“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
老徐像往常一样,提出先看看现场,有多大的工程量,需用些什么材料,安排几个人。周总因事交代后就到其他车间检查去了。本来在地面上就能看到彩钢瓦受损情况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建筑专家老徐也犯了低级错误,非要通过翻越单梁行车到这边梁上来观察。估计是手松脚踩滑,从十来米高处摔下。五十三岁的老徐,生命之旅,永远定格在乙未端午这天。老徐呀,老徐,你一口气不来,倒是走了,却把巨大的伤痛永远的留给了你的家人和我们这些无辜者,由于你粗枝大叶造成的这个悲剧,把我和公司负责的几位“报蔫子儿老头”弄得“傻戳戳的”…半小时后,老徐在青白江的部分家属先后来到厂里,我马上与他们沟通,要求尽快的将死者送往殡仪馆。老徐家的亲属中,有许多人给我们是老关系,当年我厂在修建时,还是他们来承办的,快十年了,双方都相互信任。老徐后来跑了单包,我们还是十分照顾他,每次有了什么工程都先通知他来看,他能做的让他做,不能做的再找其他人。
这次事故发生后,我叫他们亲属先将死者弄走,他们也同意,只是说先让老徐在西安和广东工作的两个女儿回来见最后一面,当晚善后事处理得好处理不好都会马上把人拉走。由于轻信了他们的話,当天晚上,我也信誓旦旦的给政府安办刘主任,管企业的人大张副主席作了汇报:“死人今晚肯定弄起走”。
此时,我们公司的三个领导也简单的作了分工,周哥与家属沟通,商谈处理意见,我紧急召见我们公司聘请的法律顾问刘律师,叫他根据事故性质,拿出处理方案。又赶快安排员工购买寿布,香蜡纸烛等。时间在慢慢流逝,等待让人陪受煎熬。
十一点,十二点,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在几方的期盼中,终于先后盼来了死者的直属亲属和亲戚中说话管用的人。
会谈开始,我又一次的介绍了事故发生的经过,这件事是我们公司外包工程商谈中发生的,现事故已发生,我们公司和死者又是多年的合作关系,现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公司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愿在此基础上达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处理意见,说白了“补偿家属多少钱为宜”。我的話还没讲完,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打断我的话头,拍桌瞪眼的操着一口很隆的陕西話:
“我们要人,不要钱”。情绪十分激动。会谈一时陷入僵局。一会,死者的连襟老王说话了。这个老王是在云阳老家一个乡政府工作,在他来厂之前,我就听说了,死者的家属任何事情都听他的。他说:“徐培道(死者)出事后,我也通过多方了解,你们公司也做了许多善后工作,我们非常认可,但时间已经一天了,你们应拿个补偿标准出来,我在云阳乡政府工作时,也见过类似的事,有赔一百万的,有赔一百二十万的”。赔一百五十万。这时死者大女儿站起来激动的要求。赔一百三十万。我看这局面,双方当晚要想达成协议是不可能的了。便谈了我的看法。我说:“现在是二十一日凌晨一点半了,估计现在谈不好,看能不能明天上午双方参考法规标准,拿个数据出来才好说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同意休会。
我忙叫人将这一伙人送到早已订好的宾馆去。回头我们公司三个头又与刘律师交换了意见,叫他先根据条款,参照意外死亡的标准,赔付多少?
夜,已很深了,送走了刘律师,我叫周哥到宾馆或我寝室去睡会,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说:“不必了,就三四个小时,在沙发上趟一会就行了”。我看了看办公室,满地的烟头和矿泉水空瓶,再看看躺在行军床上的周哥,六十岁的人了,受如此之罪,我眼潮湿了。回到寝室,疲惫不堪,又渴又饿,才想起我一天都没吃东西,现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今天的事故情景自然而然的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赶不走,挥不去,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二十一号上午九点来钟,刘律师分别按德阳地区,成都地区的赔付标准算出来了,国家标准就是这么几大块。1、丧葬费:上年度年该地区社会平均工资×6个月;2、死亡赔偿金:上年度该地区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0年(城镇), 3、被抚养人生活费被扶养人是指受害人依法应当承担扶养义务的未成年人或者丧失劳动能力又无其他生活来源的成年近亲属。被扶养人还有其他扶养人的,赔偿义务人只赔偿受害人依法应当负担的部分。被扶养人有数人的,年赔偿总额累计不超过上一年度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性支出额或者村居民人均年生活消费支出额。4、交通费交通费根据受害人及其必要的陪护人员因就医或者转院治疗实际发生的费用计算。交通费应当以正式票据为凭;有关凭据应当与就医地点、时间、人数、次数相符合。由此,我们根据死者的年龄,家庭人员的结构,子女的大小等因素,计算出了死亡补偿金是五十二万。一时间,死者家属又不依不饶,说我们没诚意。谈判又停止。我们建议死者方,最好还是请个律师,在我们拿出来的补偿标准上,我们公司还可适当的作一些让步。如果没有标准,漫天叫价,肯定谈不拢。
二十二号上午,我们得到消息,说死者方的律师昨晚也到了,上午双方经过商谈,还是未达成共识,约定由律师们再谈,分歧不大时,我们再拍板。正当我们觉得可松口气时,十点钟左右,死者的大哥,兄弟,兄弟媳妇等七八个人,来到周哥办公室,见我们三个老总都在,先开始发牢骚说:“三天了,还没得到解决”。我劝他们先冷静一下,律师正在谈。然而他们逐渐的发展到拍桌子,甩板凳,我见形势不对,赶快叫人给派出所打电话,估计事态今天要升级。
可一连打了五个电话,派出所的说:“南兴发生了事,在家的民警都安排过去了”。我又亲自打了一次电话,派出所的同志说:“张总,出警的一回来,马上就来”。我看保驾护航的也没指望了,准备出来叫几个本厂的工人警惕点,哪知,我刚站起来还没出门,死者的老婆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嚎啕大哭,一会儿“天啊,地呀,怎么得了呀”的叫,一会儿又突然“休克”。120,快叫120死者的两个女儿命令似的冲着我们叫唤,我们三个老总始终保持克制,忍让。我劝死者的两个女儿冷静点,“不要受别人指使,万一弄假成真,一家人就真的毁了”。同时又赶快叫人给120联系。人,越围越多,尖叫声也此起彼伏,办公室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赌得满满的。正当我们又准备求助派出所时,120的急救车来了。医生看了看“病人”,又翻了翻眼睛说:“没事,急火攻心,输点液就好了”。我们巴心不得早点弄起走,赶快派了个女同事,与120一道,将“病人”送到医院去了。时间已经折腾到12点半,早该开午饭了,周总提出大家先到食堂吃饭,再作商量。等死者家属与我们一起把饭刚吃完,突见三三两两的家属将我们粘上,不准我们出办公室。两点左右,死者另一位说得上話的亲戚也来了,他说:“张总,你们既然给死者是老关系,我们想闹闹热热的送他一程,准备在你们厂里找个宽敞的地方搭个灵堂。我马上懂起了他的意思,并一针见血地给他说:“希望你们都冷静点,两边的律师还在商议,你们把事态搞得这么乱,不是处理事情的办法,万一事情搞得不可收拾,你们也脱不了关系,如果你实在忍不了,可以把我打死,与其他两位老总无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气鼓鼓地说了句:“明天十点前见分晓”,就走了。
整个下午,死者家属好几个女的把门堵上,不让我们外出,我们解个手死者的小女儿还坐在门边不允许,已有挟持人质之嫌。天已经黑了,周哥说想回成都去换换衣服,我看办公室楼下人还多,忙说:“我先出去看看”。当我回到办公室时,周哥已走了。趁此机会,我赶快将周哥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关好,悄悄溜回我寝室,准备早点休息。晚上九点来钟,派出所的兄弟打电话来问道“张哥,现在厂里情况怎样?”我说;“白天不安宁,现在平静些”。他叫我有事及时给他们联系。说实话,这件事,当初我们本以为靠自己的力量能解决,不想麻烦当地党委和政府,何况这几天又是假期,基层党委政府的工作已够忙的了,真不好意思再给他们添乱。从今天的事态来看,还有可能发展,在我一筹莫展,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想起了新调来的匡镇长和朱书记,马上给他们分别就此事作了回报。半小时后,他们告知,已作相应的安排,叫我莫着急。窗外,淅淅沥沥的又下起雨来,我看了看表快12点了,正准备抓紧时间休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朦朦胧胧中惊醒,我一看,是政府人大张副主席打来的,他问我:“周总晚上给苏市长发了短信,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刚才苏市长召开了相关部门的紧急会议,做了调研,反映好几个职能部门都不知道发生此事,批评我们出了问题不上报”。现镇政府朱书记,匡长等马上回向阳,你赶快到政府二楼会议室来一下。
我立即穿好衣服,拿起雨伞,到车库去,冒着倾盆大雨,开起车子一溜烟的赶到镇政府。凌晨的政府二楼会议室灯火通明,朱书记,匡镇长,张付主席,谢付镇长,安办刘主任等早已在此等候了。当我的脚步刚跨进会议室时,朱书记就叫我再一次的介绍了事故发生的经过和目前与死者家属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协议了?首先,我对朱书记和匡镇长这么晚了,还专门赶到向阳来关心我厂的事表示感谢。他们俩都是年轻有为的后备干部,刚调到向阳镇工作不久,我们厂就遇到这么个事,给他们添乱了。我详细的介绍了事故的来龙去脉和双方律师磋商补偿的程度。同时承认周总今天傍晚确实给苏市长发了短信,那是在人身安全遭到威胁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之举。
我汇报完后,痴痴的坐在领导们的对面,等待他们的埋怨和严厉批评。然而,朱书记不但没埋怨我,批评我,反而安慰我,叫我不要太着急,事情既然出了,只有抓紧时间想办法解决。在会上,朱书记根据我汇报的情况,马上布置了第二天的工作。
(1)由匡镇长牵头,明天上午九点钟请双方代表到政府先协调。
(2)尽快与双方律师沟通,让他们拿出个双方接受的补偿标准。
(3)抽调部分警力协助,防止事态升级。
(4)明天死者必须送到火葬场。第二天上班前,匡镇长与双方律师进行了沟通,也作了不少的工作。十点钟,匡镇长又把我们和死者方召集起来,双方开始谈时,火药味十足。我们认为老徐的死,与我们公司关系不大,叫你来看这工程,还在商量中,一没达成协议,二没签订工程合同,你自己就是一个建筑专家,到高空查看或作业必须捆安全带,你自己造成的这次事故,现在叫我们陪一百万,一百二十万,你拿到这钱心安吗?死者家属老王认为,你厂方叫人家来的,现在人死在你厂里,你就有责任,至少来说,是你厂里的管理不善。这话我就不爱听,这给管理挨得上边吗?莫名其妙的。双方改锯般的争论估计又无果,眼看就是中午了,匡镇长提议上午就不要再争了,下午双方拿个具体的数据出来。散会后,匡镇长悄悄的把我们三个头叫到一边,如此这般又作了一些工作。事后又以老乡的名誉请几个死者的家属吃了个饭。
下午两点,谈判双方像牛贩子一样:九十万七十万八十五万七十五万包干八十五万包干最后,在匡镇长作为中间人和当地政府领导的调解下,以八十一万五包干处理此事。在政府领导和律师的见证下,双方马上写好协议,先付四十万,赶快将死者拉走,待死者遗体火化后,凭火化证明结清余款。下午五点半左右,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厂里,原近七八十个准备闹事的人和死者早已无踪无影了。
半月来,痛定思痛,我深切感受到:(一)企业安全,重于泰山,内部外部,常抓不懈。
(二)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承若,现代人价值取向已经变了,只认钱,不认人。
(三)企业该花的钱还得花,做到钱散人聚。
(四)做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五)有事必须依靠当地党委和政府,只有在他们的关心帮助下,才能度过难关,才能化险为夷,才能解决一切实际困难。
一切都已成昨,安全隐患无处不在,无数事实告诫我们——敬爱生命,珍惜美好,防患一切危难于身边!
2025年8月26日修改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