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年间，沂水西乡有个柳姓书生，单名一个“砚”字。这人原是村塾里的先生，一手柳体写得风骨铮铮，日子虽清苦，却总把“忠义”二字挂在嘴边。那年秋，土匪啸聚养老山，掠了邻近三村，柳砚的妻小恰在其中。匪首放话，要他带十石粮赎人，可村里刚遭了雹灾，哪有余粮？柳砚咬碎了牙，揣着把锈柴刀就往养老山去——他没带粮，是想拼着性命换妻小回来。
谁知那匪首竟是个慕“文名”的粗人，见他敢单刀赴会，倒起了惜才心，非要留他做个“账房先生”，实则是扣着当人质。柳砚不从，匪首便把他妻小捆在寨门前，扬言他若走，就先杀了妇孺。柳砚望着妻女哭红的眼，终是垂了头。他在匪寨里待了三月，日日如坐针毡，暗地里却偷偷记着土匪的藏粮地，趁夜写了密信，绑在信鸽腿上往县衙送。
可密信没送到县衙，倒先被匪首截了去。匪首怒极，正待杀他，天却变了。原本响晴的日头忽的暗下来，养老山方向滚来黑沉沉的云，一道惊雷劈在寨门前的老槐树上，树身轰然炸开，火星子溅了柳砚满身。匪首吓破了胆，只当是天谴，竟不敢再动他，连夜带着人逃了。柳砚救回妻小，回村时却见村民们都躲着他——“当了土匪还能得老天护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闲言碎语像针一样扎人，他百口莫辩，没过半月，竟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柳砚望着窗外的沂河，喃喃道：“我没负人，只负了这‘秀才’名头……”话没说完，头便歪了。妻子按他遗愿，把他葬在村东的河滩上，没立碑，只在坟头插了根柳树枝——那是他生前总在案头插的，说“柳性韧，能活”。
怪事就从那晚开始。坟头的柳树枝一夜之间抽了芽，不过三日，竟长成了棵合抱粗的大柳树，枝桠舒展，柳叶密得能遮半亩地。更奇的是，有村民夜里起夜，见柳树下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影子，模样竟和柳砚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水汽般的朦胧。影子不说活，只朝着村子的方向站着，风吹过柳叶，沙沙响得像在叹气。
村里人这才知柳砚是蒙了冤，纷纷来树下祭拜，唤他“柳秀才”。柳秀才的魂魄既没入地府，也没上天庭，就附在这柳树上，成了守护村子的树神。他护着村里的田，旱时柳叶上总凝着露水，顺着枝桠滴进田埂；涝时树根下会渗出细流，把积水引向沂河。村民们都说，柳秀才是把没能说的“忠义”，都化作了护村的心意。
这般太平过了二十余年，到崇祯年间，沂水遭了蝗灾。那蝗虫来得邪乎，黑压压一片，遮得日头都暗了，落地时“咔嚓”声连片，刚灌浆的麦子、挂果的豆荚，转眼就被啃得只剩光杆。村民们跪在柳树下哭，求柳秀才显灵。柳树梢垂得更低，柳叶沙沙响得急，忽有片最大的柳叶飘下来，落在村长手里——叶面上竟凝着层薄霜，霜花聚成个字：“西”。
村长愣了愣，忽然想起养老山后崖有个西向的石窟，往年避雨时去过。他带着村民举着火把往石窟去，果然见石窟里堆满了蝗虫，密密麻麻爬了半壁，而石窟深处，竟坐着个穿赭色衣袍的矮胖神祗，正捻着胡须笑——正是蝗神。原来这蝗灾是蝗神引来的，就为了凑齐“万虫宴”，好向天庭邀功。
村民们又惊又怒，举着火把就要烧。蝗神却冷笑一声，目光扫向村东的方向：“是那柳树精泄的密吧？好得很！”他袍袖一挥，无数蝗虫振翅飞起，像股黑旋风，直扑村东的老柳树。
柳树上的柳叶本是翠绿的，被蝗虫一啃，瞬间黄了大半。可柳枝却还倔强地舒展着，像要把村子护在身后。有村民要去救，刚靠近柳树，就见树身渗出黏黏的汁液，红得像血——那是柳神的魂血。柳叶簌簌落，落在田埂上，竟化作细小的露珠，润得干裂的土地微微泛潮。
“别过来……”有微弱的声音从柳叶间飘出，是柳砚的声音，“保住庄稼……”
蝗神见柳树快枯了，又得意地笑：“柳精，你泄我行踪，违了天规，就该枯死！”
柳树却忽然抖了抖，仅剩的几片柳叶全落了下来，化作无数细小的绿光点，飘向田埂。那些光点落在蝗虫身上，蝗虫竟纷纷坠地，抽搐着死去。原来柳神是把自己最后的魂魄化作了驱虫的灵露。
蝗灾退了。田埂上的庄稼虽损了些，却保住了根基。可村东的老柳树，却彻底枯了——枝桠焦黑，树皮干裂，风一吹就掉渣。村民们跪在树下哭，哭了三日三夜。
可到了第二年春天，枯柳树的树桩旁，竟冒出了几丛新柳苗。苗儿细弱，却长得极快，不过半月就长到了半人高，枝桠都朝着村子的方向歪，像在偷偷望着村里的炊烟。
后来每年蝗灾该来的时节，那片新柳就长得格外茂。有孩童在柳下玩，摘了柳叶编草帽，戴在头上竟不招蚊虫。有老人说，柳秀才没走，他只是把自己拆成了无数片柳叶，一片护着田，一片护着井，一片守着村口的老磨盘——就像当年他没护住“秀才”的名声，却把“护着村子”这回事，做成了永远的事。
如今沂水西乡还有片柳林，就在当年柳砚葬的河滩上。柳林边有块石碑，碑上没刻字，只画着一棵柳树，柳枝垂在沂河上，河水里飘着片柳叶，像封信，要往家的方向漂。
牛霞，笔名梧桐，山东临沂人，生于沂水。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
沂水县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见于《齐鲁文学》《青年文学》《乐安诗画》《中国诗人诗选》《诗词楼阁》《新代诗人作家文选》《当代文学大典》
著有长篇小说《驱鬼罗刹》《梧桐花又开》诗词集《梧桐小词》。《都市头条》认证编辑
全球华语最美女诗人。
中国爱情诗刊 在线诗人
经典文学网，
中华文艺签约作家，
齐鲁文学签约作家。
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
作品多次获国内外各奖项。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