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最大的一次雹灾
文/闫辰国
岁月的小河轻轻流淌,洗尽了人生多少美好时光,多少往事已在记忆的长河里湮没。然而,有一场雹灾虽已远去多年,却如烙印般深深刻在我的脑海,至今难忘……
1982年初,父亲溘然长逝。那年6月16日,地里的小麦已收割完毕,麦茬间新种的玉米、烟叶,已抽出半尺高的嫩苗。村西留垒河两岸的十里桃林,果实累累,如施粉黛, 把枝头压弯,正等待一年一度南方的商人前来收购。骄阳似火,热浪蒸腾,庄户人家的鸡犬躲在背阴处,张着嘴、吐着舌头喘息不停。乡亲们如往常一样,头戴草帽,肩搭毛巾,不畏酷暑,在田地辛勤地劳作。
那天下午,大嫂需要帮手,带着我和妹妹去地里给玉米“定苗”,这本是大人孩子都能干的活儿。一向爱带孩子下地的大嫂,那天却一反常态,几巴掌将缠在身边、嚷嚷着要同去的侄女打了回去。下午四点光景,瓦蓝的天空骤然被西北方向涌来的大片乌云吞噬,天地顿时阴凉下来。乡亲们难得这清爽的天气,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谁都不肯早收工。
也许是惦记院子里晾晒的衣物,也许是牵挂家中两个年幼的孩子,大嫂见天地混沌一片,仿佛要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便匆匆催促着我和妹妹往家赶。眼看就要进村,裹挟着黑云的狂风卷起漫天尘土,沙粒打得人睁不开眼。大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摆,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人在风里踉踉跄跄,如浮萍般难以立足。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要撕裂苍穹,刺目的闪电一道亮过一道,恍如国庆夜空的璀璨礼花。
“哗啦”一声,暴雨如同天河决堤,疯狂倾泻,丝毫不给人以喘息之机。转瞬间,雨帘化作瀑布,狂风卷着密集的雨鞭,狠命抽打在身上。骤雨砸落地面上,溅起白茫茫一片雨雾,宛如飘渺的轻纱。不一会儿,道路便被淹没,天地成了汪洋泽国。刚进家门,冰雹便“嗖嗖”地砸落下来,越来越急。冰雹打在院中未来得及收拾的器物上,“噼里啪啦”爆响;落在地上,又蹦又跳。起初,地上的冰雹如撒满了“樟脑丸”,很快,大如鸡蛋乃至拳头般的雹块疯狂倾泻。我细看落在院中的冰雹,颗颗都长有鸡一般的眼睛。铺天盖地、来势汹汹的冰雹,足足肆虐了一个小时。院子里,树木被狂风刮断,树皮被冰雹砸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陶盆陶罐尽数粉碎,水泥面的房顶也被砸得破了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自然以最狰狞的面目,用极端暴戾的方式,肆意摧残着家乡的万物与生灵。有诗为证:
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
遍地冰雹撒,看得人心惊。
一年秋作物,一旦败垂成。
乡邻俱惊骇,妇乳涕泪涌。
老天的狂暴终于停歇。村外的景象犹如刚刚经历一场惨烈的恶战,满目疮痍。不少大树被连根拔起,匍匐在地;电线杆拦腰折断,如残兵败将般垂头丧气。地里的瓜果蔬菜被砸得稀烂。遍地的庄稼荡然无存,田地化作一片泽国。果树枝干千疮百孔,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树叶几乎被砸光,如同剃了光头。死鸟混在残枝败叶中,景象凄惨,不忍卒睹。
邻村有个小女孩,忆起那次雹灾,亦是刻骨铭心。她说那天和村里许多人一样,全家都在田间劳作。暴雨冰雹突至,众人慌忙四散奔逃。空旷的田野,能躲避之处实在寥寥。为躲避狂风,她在奔跑中与家人失散。狂风吹得她跌跌撞撞,最终栽倒在路旁的沟渠里。她想,此番怕是难逃一劫了,索性抱紧头颅,任由暴雨冰雹无情砸落。雨歇雹停,家人发现她未归,惊骇万分,认为她可能在这场浩劫中罹难,哭哭啼啼抱着被子沿路找寻。万幸的是,在沟边发现了被砸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她。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苍天垂怜,她的头部竟未被冰雹击中。在家卧床疗养多日,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她便成了我的妻子。
当时,有在村外放羊者,羊群走得慢,惨遭冰雹袭击。小羊被砸死多只,大羊有被砸瞎眼睛的,有被砸破头颅的,惨不忍睹。幸运的是放羊人急中生智,匍匐在地,有羊群的遮挡,权且躲过一劫;另有一男子,因贪恋酷暑中难得的凉风,比别人在地里多干了一会儿。待漫天冰雹飞舞时才慌了神,大风中他寸步难行,只得跪地爬行。眼前忽见一座新坟,四周并无可躲避之处,他灵机一动,用双手在坟上刨出一个土洞,将头藏了进去,先护住脑袋要紧,任凭冰雹砸向身体……
自童年至今,五十余载,天降冰雹的景象目睹过无数次。然而如此密集、如此硕大、如此狂暴的冰雹,我今生仅见过那一次。
作者简介:闫辰国,男,邢台市任泽区人。1984年11月入伍,2006年从火箭军部队转业,现为邢台市公安局信都分局二级高级警长。工作之余,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书写情怀。目前系中国散文学会、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邢台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警察协会警学研究员,河北省公安作家协会理事,邢台市信都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邢台市公安文联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主席兼秘书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