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花炒鸡蛋里的光阴
文/杨娜娜
姥姥有双巧手,能变出无数美味。可最让我忘不掉的,还是那盘金灿灿的葱花炒鸡蛋。那盘炒鸡蛋里,藏着姥姥的笑,藏着柴火的暖,更藏着一段温暖的光阴。
童年像幅五彩的画,在我记忆里慢慢展开。姥姥家的土窑洞,是我心里最清凉最安静的世外桃源。推开那扇古朴的木门,“吱呀”一声,仿佛开启了一个充满惊喜的神秘世界。凉丝丝的风挟着麦香扑面而来,窗前的铁铃铛叮叮当当响,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着翅膀,飞到门前打麦场去了,打麦场上堆积着大堆小堆的收割回来的小麦,金黄耀眼,等待着被碾压被凉晒,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而香甜的麦香。
我最爱麦场边那道开满野花的斜坡。紫色的地丁、黄色的蒲公英、粉白的喇叭花,还有各色不知名的小花,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盒,肆意地泼洒在绿色的绒毯上。微风轻拂,花朵轻轻摇曳,仿佛一群灵动的仙女翩翩起舞,又似一群调皮的孩子在嬉笑玩耍。蜜蜂唱着忙碌的歌,蝴蝶掀起细碎的光。我穿梭其中,用狗尾巴草编织花环,缀上鲜花,戴在头上,幻想自己是花仙子,是童话里的公主,唱啊,跳啊。
不远处,小河像条被风揉皱的丝带,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芒。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太阳在水底织出金色的网,网住了游动的小鱼和举着钳子的螃蟹。我们这些小孩子,总爱光着脚丫踩进水里,凉意一下子从脚底传到全身。螃蟹“唰”地钻进石缝,我蹲在青石板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刚摸到石头下螃蟹的背壳,它便“咔”地扬起钳子,夹住了我的手,吓得我往后一仰,屁股重重坐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惹得伙伴们哈哈大笑。掰下的蟹腿在齿间迸出咸鲜的汁水,带着河水的清冽,别有一番滋味。
玩得满头草屑、浑身是泥地回家时,姥姥的围裙上总是沾着面粉,像一幅朴素而温馨的画。“茴子白?”“萝卜?”她每报一个菜名,我不是摇头就是噘嘴,直到听见“葱花炒鸡蛋”,我便开心得猴子般,挂在她胳膊上荡秋千。“去鸡窝摸两个蛋,再拔几根小葱来。”她话音未落,我已冲向院角的竹篱笆。
鸡窝在窑洞后头的槐树下,几只公鸡昂着头,悠闲地踱着步。几只母鸡低头在土里找虫子。蹑手蹑脚凑过去,一只母鸡忽然扑棱着翅膀跳起来,我一不留神踩在了鸡屎上。还有一只母鸡却安静地伏在窝里,旁边躺着两枚蛋,蛋壳上还沾着细碎的草屑。屏住呼吸,快速伸出手,刚握住温热的鸡蛋,母鸡突然啄了下我手背,我慌得一哆嗦,鸡蛋差点掉在地上,赶紧攥紧战利品,撒腿就跑,背后还传来母鸡愤怒的“咯咯”声。心呀,仿佛跳出了嗓子眼。那一刻,我既紧张又兴奋,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
菜园在河岸边,一畦畦蔬菜排列得整整齐齐,宛如等待检阅的军队。黄瓜顶着黄花,浑身长满小刺,展示着自己的青春活力;西红柿又大又红,像颗颗红心,让人热血沸腾。小葱最是精神,绿油油的叶子随风轻轻摇晃,仿佛在向我招手,欢迎我的到来。我蹲下身,手指轻轻掐断葱茎,“咔”的一声脆响,葱香便迫不及待钻进我的鼻尖,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姥姥打蛋的动作娴熟而优雅,仿佛在演奏一首美妙的乐曲。青花碗沿发出清脆的磕击声,蛋液像金色的溪流滑入碗中,筷子在碗中快速搅动,拉出丝丝金线,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小葱在案板上被切成碎末,宛如绿翡翠,散发着清新的味儿。热油锅突然“刺啦”一声响,葱香烟花般瞬间炸开,弥漫了整个厨房。蛋液倒进锅里,一下子鼓起一个个大泡泡,边缘泛起蕾丝般的焦黄,似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总会用筷子尖挑起最嫩的一块,在空气里轻轻画几个圈,等它变成适宜的温度。“小馋猫——”那拖长的尾音带着满满的宠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温热的蛋花已滑进我嘴里,葱香混着蛋香在舌尖上欢快地跳舞,猪油的醇厚香气在喉咙里缓缓散开,我砸吧着嘴,吸吮着,久久不舍得咽下去。“好吃吗?”姥姥笑着问,浓密的黑发下眼睛闪闪有光,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好吃!”我含糊不清地答着,踮起脚,拿筷子夹起一块喂到她嘴里,她眼角的菊花开得更艳了。那一刻,厨房里全是幸福的味道,我们彼此分享着这份简单而又美好的快乐。
后来,我做了妈妈,姥姥还是像对小时候的我那样,每次回去都炒葱花鸡蛋。她拄着拐杖站在灶台前,手腕没从前稳了,蛋块偶尔会炒得碎些,可那味道依然没变,依然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味道。我抱着孩子站在旁边,看她稀疏的白发映着火光,等她把鸡蛋变凉了喂到我嘴里:“小馋猫,来尝尝。”孩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叫,姥姥便笑着也喂他一口,金黄的蛋渍沾在他嘴角,像朵小小的向日葵。八十岁的老人笑得像个小姑娘:“我们小馋猫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喽。”她身上永远带着葱花、柴火和阳光糅合的暖香,那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让人感到无比安心和温暖。
然而,命运却无情地伸出了残酷的手。那年冬天,姥姥的右脚突然疼得下不了地。做了小手术,伤口难以愈合,又感染了病菌,脚趾头、脚掌、小腿的皮肤渐渐变黑,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我守在病床前,看她枯枝般的手指在被子下轻轻颤抖,心里沉甸甸的。她仍惦记着给我炒鸡蛋:“等好了,给你炒……”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皱纹如冬日的菊花,有点蔫蔫的,有着深深的歉意。那一刻,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只想让她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多一些安心和快乐。
一个春天的清晨,姥姥走了。窑洞前的野花还是开得那么热闹,小河的水还是“哗啦啦”地流,可再没有那声“小馋猫”在灶台后响起了。我站在空荡荡的灶间,铁锅已经生锈,可当风吹过窗棂,恍惚间又闻见葱香混着蛋香在空气里打转——那是姥姥用一辈子的烟火气,为我炒出的最温暖的四季。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的思绪飘回到了那些与姥姥相伴的美好时光,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如今,每当我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准备炒一盘葱花鸡蛋时,仿佛又看到了姥姥那熟悉的身影。我学着她的样子,轻轻磕开鸡蛋,让蛋液流入碗中,用筷子快速搅拌,切碎翠绿的小葱。热油下锅,“刺啦”一声,香气四溢,那一刻,我仿佛与姥姥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我将炒好的葱花鸡蛋端上桌,看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满是温暖。这简单的美食,不只是味觉的享受,更是爱的传承。它让我明白,爱可以通过一碗饭、一道菜来传递,可以在岁月的流转中永不褪色。
当春风再次吹过打麦场,当小河又泛起金色的光,我知道,姥姥的爱一直都在。它就像那盘葱花鸡蛋,永远保持着最合适的温度,不烫也不凉,在岁月的长河里,闪闪发光,温暖着我前行的每一步。那些和姥姥在一起的日子,就像葱花鸡蛋的味道,简单又纯粹,平凡又伟大,会永远藏在我心里,成为我最宝贵的财富,在每一个想她的日子里,轻轻唤醒心底最软的地方。
作者简介:
杨娜娜,初中语文园地的耕耘者,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与书为友,以笔为笺,于墨香里沉醉,用文字轻吟生活的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