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编!拾瓜干回忆,
社员们各家各户在地里晒的地瓜干,已经晒足了三天,是时候拾回来了。
下午的日头还烈着,村头已经热闹起来。男人们推着车子,车帮上搭着粗麻布袋;女人们挎着柳条筐,筐沿上小孩子吃的东西,连半大的孩子都提着小竹篮,跟着大人往地里赶。有那刚会走路的娃娃,被娘用花布兜子捆在背上,小脑袋随着脚步一点一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地瓜干。
地里的地瓜干一片沙白,大家蹲下身,手一拢就是一把,簌簌往袋子、筐里装。说说笑笑的声儿,布袋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孩子偶尔的嬉闹,太阳慢慢沉到树梢后,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车开始吱呀作响装满了。
赶在天黑前,各家都把地瓜干运回了家。晚饭吃得匆忙,碗筷一撂,就着煤油灯的光,全家又忙开了。墙角早腾好了地方,大人孩子手递手,把地瓜干倒出来,一点点垒的正正齐齐,高到快及屋檐。白澄澄的一条,在昏暗中闪着柔和的光,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一天的累好像都轻了些。
各家各户都按上了一个圆型的小广播,好听天气预报,可天有不测风云。后半夜,突然起了风,紧接着就是哗哗的雨声。“坏了!”不知下了小雨,全村的照子灯唰地亮了,男人披着蓑衣就往外冲,女人抓过手电筒,背着孩子也跟上,连白发的老人都颤巍巍提着灯笼。
雨点子砸在身上生疼,泥路滑得站不稳。灯笼的光晕在雨里晃,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一路往地里跑。孩子被淋得哇哇哭,大人顾不上哄,只扯着嗓子喊:“快!先拾到袋子!多拿几个袋子!”地里的地瓜干早被雨泡得发沉,手一抓就黏糊糊的。大家跪在泥水里,拼命往袋子里塞,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淌,分不清脸上是啥。
折腾到天蒙蒙亮,总算把能拾的都运回了家。堆在堂屋当间,用塑料布用“玻漠”盖着,有人急得用硫磺熏,想保住这点口粮。可没用。
过了一天,掀开塑料布一看,心都凉了。地瓜干上起了白霉,慢慢长了红毛、绿毛,地瓜干是发了年,老人说这是“戴了眼镜”坏透了。有的烂出了窟窿,一捏就碎成泥。
社员们都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不说话。脸上没了笑,只剩疲惫和愁。夜里淋的雨,一身的泥,熬的那一夜,全白费了。
雨停了,天放晴了。太阳又出来了,晒得地上冒热气。大家默默地把这些发了霉的地瓜干又装上车,慢慢推回地里,摊开在阳光下。风一吹,带着点霉味,看着太阳一点点把水汽晒干。
也许,晒透了还能救一点吧。大家心里都这么盼着,眼神望着那片重新铺开的地瓜干,像望着过日子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