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礼赞
刘万成
老榆发新枝,祖国出良木。比如紫檀,红木,黄花梨,中国柚,中华楠,花榈木,红豆杉……而论材质的色彩、纹理、密度及韧性,则有“南榉北榆”之说。榆树极其质朴,而又非常名贵,我赞美这看似十分平凡的榆树。
这里山好、水好、树也好,除了没有紫檀、红木等极少数太过珍稀的树种外,大凡祖国有的好树,苍莽山里一样不缺。而且诸如苍松、翠柏、麻柳、臭椿、柿树、核桃树、板栗树、铁甲木等等很常见的大树,也都不乏良好品质与心性。质朴的榆树,更是难得的树中淑女贤妻、谦谦君子。
有人说山里人崇拜树是一种迷信,我却视为山里人的巨大进步。水是生命之源,树是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第一功臣。因为有了树,人类先祖从树上到树下,有了语言交流,有了手脚分工,也有了直立行走的优美姿势;因为了有树,人类祖先发明了火,告别了茹毛饮血的野蛮与残忍;因为有了树,人类人文始祖摸着石头过河,终于找到了农业这一条关乎人类繁衍生息长久之计的根本性出路……而在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当我们的眼光从脚趾尖前巴掌大一块地面上向上抬起,一直向上、上溯到先祖们攀爬、跳跃、采摘的树上时,你便会恍然大悟:人不离树,树不离人,人类所有的文明进步都是因为人类一直拥有各种各样的树;崇拜树,就是人类崇拜自己。
按“南榉北榆”逻辑,这棵三人合围粗的榆树,早已成了达官贵人玩味雕漆工艺的牺牲品。可因扎根庙旁,无人敢伐,至今依然矗立在柏油马路一旁。从容澹定仿佛一位默默无闻的学者,蔼蔼容颜透着英武之气。
认识这棵榆树,是四十八前的秋天。将近半个世纪以来,每次见到这棵榆树,我都会想起我的启蒙老师。地主家庭出身,矮矮身材,面庞清秀,目光敏锐,满腹经纶,写得一手好字,日常谨言慎行,中医造诣匪浅,兼有悬壶济世之德。师娘身体不好,夫妻长年两地分居,养家糊口十分艰难。师娘偶尔来校住一段时间,身体调理全靠老师自己。从未见其西装革履,迟早蓝制服、蓝帽子,布鞋、解放鞋。去粮站买粮,往返一百四十多里坎坷曲折的羊肠小道不说,还要越穿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便半年去粮站取一次粮票,又拿粮票在当地换来包谷糁糁度日,一天两顿饭,始终是几乎没有菜的寡糊汤。有人半开玩笑说,吃的商品粮,喝的稀糊汤。那时山里农民都是剃光头,根本没有理发师。教书不是冒充艺术家,头发长了怎么办?一手持方镜,一手使布剪,反脚别手、翻来覆去地理了半天,原本整齐的头发,硬被剪得豁牙漏齿。如果一年四季光看帽子,这人就是赵本山。退休后蜗居深山,听说还时常无偿为邻里乡亲开药治病。十五年前我最后一次专程探望,年届古稀,顶着烈日荷锄归来,老远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桌上把酒话桑麻,微笑自况:“不言舌耕苦,乐为老农民。”……从内到外,质朴若榆。
杲杲秋阳,徐徐微风,我再次徘徊在这棵榆树下。从紫檀红木想到南榉北榆,从榆树色彩想到榆树品质,从人们崇拜树想到树为人类文明进步所付出的巨大牺牲,我仿佛觉得榆树是我的启蒙老师和所有辛勤园丁的最好象征。榆树,您因平凡而伟大。
(原载《商洛日报》2011年9月6日头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