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边
大舅家有五个子女,三个比我大,其中一个便是阿姐。大舅家在高塍乡下,属于一望无际的宜北平原地区,那时高塍没有公路,也没有企业,一切依赖自然在田里。
我虽然是城镇户口,但学龄前一直跟着舅婆和小舅过,就是一年级也是在那里上的。舅婆怕我的表兄们玩起来粗心,特别嘱咐阿姐要带着我,阿姐便有事没事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我与阿姐算不上道伴,小她七岁的我正正宗宗是个跟屁虫。
我单独跟她在一起时只叫她阿姐,而要在人堆里找她时,还得加上听起来很美很好听的“菊芳”两字,以便和村上其他的阿姐相区别。因为这是个同族村,比我大的都是哥和姐,长一辈的都是舅和姨。
“菊芳”是大舅为阿姐上学提的大号,但阿姐该上学的时候,正是队里公共食堂也到了无以为炊的时期。成年后的阿姐说那时没有饿死已经是万幸了,还敢想念书呀。所以阿姐是不识字的。好在我的两个阿哥已经上学,大舅在感觉上好像没有遗憾了。
记忆中的阿姐像大人一样高大,因为她总是在做事,而且动作非常泼辣,就这样还得担心会不会挨骂挨打。后来我发觉这打骂与做事的多少没有多大关系,我的两个阿哥也老挨骂挨打。每当这时,我便跑得远远的,虽然大舅从没打过我,但发起火来我也怕得要命。成年后我才知道阿姐不高,由于出力太早太累,比一般人还矮。
大舅是全队数一数二的庄稼好手,由于成分被拔高了,每天的正常工外,还要做许多义务工。所以大舅总是天不亮就出工,天黑了才扛着农具回来,农忙时别人午休他没有,农闲时别人不出工他出工,这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年年如此,直到摘帽。我想阿哥阿姐的挨打挨骂可能与大舅太劳累而情绪不佳有关吧。
阿姐最高兴做的事是樵草,广阔的原野上可以放飞着本来的童心。她高兴我更高兴,可以满田头疯野。傍晚时,她会在我的小篮里添一把草,舅婆便老表扬我能干。阿姐有时会顺便捉个田鸡或从沟洞里抓个石蟹,第二天舅婆饭锅蒸架上碗里便会有我独享的美食。
有时乘星期天,阿姐会与两个兄弟一起,找段水沟筑起坝来俇了水捉鱼,我的工作是把他们扔上来的小鱼往篮子里拾,这时舅母会打瓶散酒乘道慰劳一下辛苦的大舅。大概是我也有功劳,大舅总叫上我与他们一起共进晚餐,一家人都会其乐融融。
阿姐二十出头经人介绍去长兴看人家,住着一间破草屋的孤儿姐夫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后来阿姐说新婚蜜月里遇着下雨竟无处可睡,但阿姐愿意尽早独立并与这位陌生小伙一起开创自己的天地。第二年他们上山下地自己筹集材料,并以盘工形式砌了三小间土墙新草屋。
初来乍到的阿姐被队里看不上眼,说是拿八分妇女工队里都觉得亏了。二十多年后外甥结婚我坐在阿姐家新楼屋里吃喜酒时村邻对我说:“你姐不得了呀,开始我们都小看了,后来全队的男人都服了,没一个斗得过她。”阿姐是文盲,个又小,论文论武不可能敌过队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我不无担心地问“斗什么呀?”村邻说:“有一次我们起哄你姐与有名的樵稻快手比赛,你姐钻进田里一天没抬头,硬是把人家比累得趴下了。队长分给男人的工作量,你姐抢过来,中午不休息,收工迟一点,总能高质量地当天完成。后来改选队长,我们队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反对票选你姐当了队长,而且是我们队第一个女队长!”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音韵集《现代汉语通用韵纂》。主编本有《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红塔记忆》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