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结拜兄弟
路边
人在少年时代很容易被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所吸引,譬如我在小学高年级,有一段时期班里谈论《水浒》,书里哪些江湖好汉的劫富济贫仗义行侠总是令人那么激动,特别是他们那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异姓兄弟情怀,惹得我们心里痒痒特别想模仿。
这种游戏后来终于在班里流行,还一本正经地写帖换帖签字画押。既然流行,我也不愿落单。于是找了位说得来的,两人一拍即合,请班长李洪元作证,当即办理了全套手续。
那时候小学实行五年制,我们这届还加了一个学期。我的这位结拜兄弟是第二个学期进来的插班生,姓李,单名一个“江”字。记得李江第一次亮相时几乎把全班都怔住了,老师介绍说这位新同学来自西藏,但和我们大家一样是汉人。因为他的父母是汉人,特别是他的母亲,是我们宜兴人。他参加校宣队与同学孙梅搭档表演的歌舞《逛新城》受到了西藏交通厅的表彰,他的作文上过《西藏日报》,现在请他为同学们演奏一首小提琴独奏曲《八月桂花遍地香》。
佹佹!不得了。我们学校的学生是以窑场职工子弟为主的,大部分同学的家长都是只会和陶土打交道的泥腿子,哪见过这阵势。《逛新城》只在广播里听过,特别是他手里的小提琴,我们也只在电影里才见过。再说西藏,在我们心里更是天涯海角般的遥远。现在与这些相联系的东西,伴随着这位眉清目秀的新同学,竟活生生地在我们面前出现了,我们能不被怔住吗?
曾经也在外省插过班的我,很快就与这位新同学找到了话题,所以我们说得来。结拜兄弟当然是游戏,但后来我们确实成了好朋友,以至上中学分学校后一直来往。
李江是丁蜀中学校宣队的骨干,我在他家见过他创作的相声脚本《我们家的爱子病》,也去他学校看过他参与的锡剧《同志们喜晒战备粮》排练。但真正的演出却因我进了厂办中学不久便辍学到陶土矿上班而没捞着机会看。
李江后来被分配到宜兴电子器件厂工作,八十年代中期参加江苏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因为是高中学历,从参考到毕业比我快得多。我们选的专业一样,都是中文。这不仅是我们喜欢文学,特别是我,还要注意避开高等数理化。
十年前李江不幸患上重度眼疾,双目几乎失明,后几经救治才有目前的微弱视力。当我得知后约着老同学谢安新一起去东风小区看望他时,他笑着说:“月朦胧鸟朦胧,老同学走来朦朦胧,还好还好,声音总算不朦胧。”虽然病痛折磨着他,但乐观精神依旧,原先担心他会像有些人那样消沉在病魔里,显然多余,我们也欣慰。
李江的父亲我见过,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这位曾经为共和国领袖演出过的西藏歌舞团首席提琴手和二野十八军老军人,在“文革”中却遭到打击迫害,并于1976年英年早逝。李江插班后一直随母亲生活,仿佛单亲家庭一般,姐姐和哥哥依然留在西藏。
直到去年8月13日《宜兴日报》整版刊文介绍,我才知道李江的母亲也是位充满传奇的革命人物,这位移居幸福公寓的离休老人,共和国最早的军政大学速成毕业生,竟是我们宜兴第一位徒步进藏的解放军女战士。1950年她和她的战友一起,如当年红军长征般过雪山草地,并时遭土匪骚扰,从四川甘孜出发,历时一年胜利到达拉萨。
春节前我乘上城办事又去看了趟李江,这位后来得过小提琴十级证书,还拿了全国艺术教育展演江苏选区优秀辅导教师奖的结拜兄弟,正在演奏他母亲爱听的意大利博凯里尼的《小步舞曲》呢。坐在轮椅上的李江母亲见了我慈祥地笑着说这位我认识,并不加思索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而且是去姓喊,如我自己的母亲喊我一样。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音韵集《现代汉语通用韵纂》。主编本有《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红塔记忆》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