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缭绕话沉浮
张健
民间有句老话:“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短短十四字,粗粝如揉皱的烟纸,却铺开了中国烟草半世纪的风云画卷。云烟磅礴,贵烟清雅,中华矜贵,各自占定一方江山。而红塔山与阿诗玛,恰似云南红土上长出的两株并蒂花,在八九十年代的晨光里,绽得毫无保留。
这顺口溜落地生根时,中国正站在计划与市场的门槛上。那时,几乎每省都有自家烟厂,北有关东烟粗豪,南有粤丝烟婉转,却终究绕不开云贵沪三足鼎立的格局。云南烟得益红土高原日光慷慨,烟叶肥厚、烟香醇和,自是魁首;贵州烟清气微微,别有雅韵;中华则以上海精工细作凝练时光,成了普通人伸手难及的体面象征,烟盒上那一抹红,是许多人梦里才敢揣着的骄傲。
红塔山的故事,是从玉溪烟厂的车间里弥漫出来的。八十年代末,改革河水汩汩流淌,国人手中渐有余钱,香烟也从解乏的草料,变成了交际的身份牌。红塔山恰在这时踩准了节奏——味醇不呛、价实不虚,红白包装一亮相,便如一场大风,刮遍大城小市。机器日夜轰鸣,卡车排成长龙,烟厂外的盛况,是一个时代对“畅销”最直白的注解。
于国家财税,烟草一直是沉甸甸的压舱石。专卖制度如闸,守住国库活水,也让各地烟厂仿佛“戴着镣铐跳舞”。红塔山的走红,不单是市场的选择,更是云南经济的命脉所系。靠烟草滚起的财富,云南修路架桥、脱贫致富,小小一包烟,承载了一省经济的荣光。那时的红塔山,是车间工人脸上的自豪,是地方财政报表上跳动的数字,也是一个时代拼搏的印记。
然世间盛宴,终有散场。迈入千禧,健康之风渐起,“吸烟有害”印上烟盒,控烟声浪日高,市场悄然收缩。高端有中华、玉溪固守,低端有地方品牌厮杀,红塔山纵使推陈出新,也再难复昔日“一烟难求”的盛景。
更汹涌的是行业洗牌。跨省重组如潮水漫灌,吞没多少地域小厂,红塔山虽未消失,却已褪去光环。如今的年轻人,或许听过“一云二贵三中华”的民谚,却再难想象,红塔山这三个字,曾让一整代人眼中有光。
如今走过烟摊,琳琅满目尽是华装:中华正红依旧贵气,玉溪淡蓝显得文雅,黄鹤楼金边跃动着新潮。红塔山静立其间,红白包装依稀如旧,却少了几分锐气。偶有老烟民驻足,拈起一包,点燃或许不是为解瘾,而是想借一缕烟,回到那个机器轰鸣、卡车排队的年代——那时日子朴素,希望却像烟盒上的红塔山,鲜明而真实。
红塔山的淡出,不只是一个品牌的沉寂,也是一个时代的温柔退场。它见证计划与市场的转轨,亲历地方经济的腾飞与调整,也承载了几代中国人关于身份、记忆和生存的复杂情感。如今再说起,已无喧嚣,只剩一句轻叹,散入烟云里。
烟云终会散,往事留下痕。红塔山仍印在烟盒上,山下的阿诗玛,却早已换了歌声。我们不必追问它能否重回巅峰,它曾经照亮过无数平凡岁月,——或许,这便足够了。
作者简介:张健,民建会员,皖籍作家,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省小说研究会员,炎黄文化促进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