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洛水漫起秋凉的清晨,讲台上那支批改到一半的红色钢笔,永远停在了八月未央的时刻。王小荣老师生于1962年5月,教育生涯四十载。匆匆走完六十岁人生岁月,像天际骤然隐没的晨星,却在商州大地上留下了永不凋零的桃李芬芳。如今风过校园,再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唯余满室书香,伴着无尽的怅惘。
1979年那个飘着桂香的十月,青年从大荆中学的青砖柱子土墙教室走向商洛师范学校洛南分校的木制课桌,便注定与教育缔结了一生的契约。1981年当19岁的他第一次以教师的身份踏进大荆中学的铁栅栏校门,夏日蝉鸣裹着孩子们的读书声漫过山岗,他或许未曾想过,这份以生命触动生命的震颤,会成为此后四十年无法割舍的牵挂。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心中有火,仿佛整个世界的讲台都在等着他落笔。
三尺讲台间,藏着王老师半生的执着。清晨五点半的校史馆,总亮着一盏橘色台灯,他埋首备课的身影与泛黄的教育札记重叠,像一幅被泪水洇过的旧画。那些用不同颜色标注的作文本,藏着每位学生的思维密码;那些手写批注的经典教案,是他为这方讲台捧出的全部虔诚。商洛中学教学楼前的紫藤该记得,他曾在花架下与学生细说古诗词里的月光,将《赤壁赋》中的江风讲得满园飘香,而今风过花架,只剩空寂回荡。
先生的豪爽,是刻在骨子里的热忱。他性格开朗明快,总以赤诚之心待人,善结善缘。无论是洛南师范的同窗,还是商洛学院的故交,他总记挂在心,常邀约相聚,杯酒言欢间,尽是坦荡。我常说他身上有李白的风骨——既有"桃花潭水深千尺"的重情重义,又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豁达昂扬。那些与友人畅聊的夜晚,那些为学生奔走的白昼,都藏着他对生活最热烈的拥抱。
王小荣先生还喜爱书法诗词,他写的字萧洒快意,暂钉截铁,字如其人,写的对联诗句,朗朗上口,押韵达意,真乃人中龙凤。
从清贫岁月里揣着教案趟过丹江支流的青年,到退休前仍坚持自制教具的老者,四十载春秋在粉笔末中染白了双鬓。2018年大雪封山,他拄着树枝做的拐杖,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八里山路,只为给生病请假的学生补上《沁园春·雪》——那堂课的温度,至今仍焐在学生心头。当退休教师们筹建秦岭植物标本馆时,他捐出珍藏三十年的标本,每片泛黄的叶脉里都写着某个毕业生的姓名,如今却再无人为这些名字添上新的注脚。
命运总爱在最安稳的时刻落下惊雷。就在所有人盼着王老师安享含饴弄孙的晚年时,那场猝不及防的意外,让所有期许碎成了泡影。整理遗物的教师发现,书桌抽屉里躺着半盒未用完的粉笔,备课本摊开在《送东阳马生序》的教案页,工整的字迹停在"以中有足乐者"的注释旁——这何尝不是他用生命写下的最后注脚,带着未竟的遗憾,也藏着对教育至死不渝的热爱。
商山叠嶂托起的晚霞里,琅琅书声依旧,却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年轻教师翻开泛黄的教案时会红了眼眶,毕业多年的学生在人生困顿处想起某句教诲时会湿了衣襟,紫藤花年复一年覆盖走廊,却再等不到那个讲诗的人。
先生长眠了,但他播下的火种,永远在商州大地上燃烧。那些被他点亮过的心灵,那些被他温暖过的岁月,都成了不灭的光。就像秦岭山间不散的云雾,带着他未说尽的牵挂,永远滋润着这片他深爱的土地。而我们,唯有带着这份思念,继续走他未走完的路,方不负先生此生的赤诚。
山高水长,先生之风,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