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汇流
秋深了,研究所院里的老杨树开始扑簌簌掉叶子。牛爱国蹲在小仓库门口,就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打磨一个从废料堆里淘换来的齿轮。手指上的老茧蹭着金属,发出沙沙的轻响。
脚步声传来,不是一个人。他抬起头。
吴师傅和马爷站在几步开外,风尘仆仆。吴师傅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鼓鼓囊囊,眼神依旧凶悍,却添了些别的东西。马爷更瘦了,腰却似乎挺直了些,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眼睛却亮得很。
“嘿,”吴师傅先开了腔,声音粗嘎,却没那么冲了,“都说你在这混出人样了,看着还是这熊样。”
牛爱国慢慢站起来,手上还沾着油污。他看着他们,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几个月不见,像是隔了半辈子。
马爷走上前,没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拍了拍他胳膊,灰尘在夕阳里飞扬。“……找了你好久。”老头的声音有点哑,“后来听说,你在这儿……弄出点名堂。”
名堂?牛爱国下意识想摇头。他还是那个修不好“标准”图纸、只会鼓捣破烂的牛爱国。
吴师傅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扔,哐当一声,听声音就知道是铁家伙。“你弄那山地泵的破图,所里那帮秀才弄不出来那股劲儿,卡壳了。副所长捎信,让我来看看。”他哼了一声,“老子要不是好奇你这哑巴能搞出什么鬼名堂,才不来。”
话是这么说,他却弯腰打开包,里面竟是牛爱国那台拼凑起来的“怪泵”的核心部件,还有几件他落在石场的旧工具,磨得发亮。
“你这瞎搞的玩意儿,”吴师傅指着那泵芯,语气像是骂,又像是夸,“劲儿是贼大,可这震动,这磨损,狗都嫌!老子给你捯饬了几下,垫了点东西,换了条轴,现在消停多了!”
牛爱国蹲下去,手指触摸着那些被修改过的地方。吴师傅的手艺粗犷却精准,完美地平衡了他那股“蛮劲”和机器的耐久。他抬头看吴师傅,对方别开脸,嘟囔着:“看啥?老子吃过的盐比你砸过的石头都多!”
马爷呵呵笑起来,皱纹舒展开:“好,好,凑一块儿就好。爱国有那股愣劲儿,老吴你有老手艺,副所长那边……也能说上话。”他压低声音,“所里这项目,不能黄。这泵,好多山地地方眼巴巴等着呢。”
接下来的日子,小仓库成了个古怪的“作坊”。牛爱国画着他那鬼画符的草图,比划着他的“手感”和“热胀隙”。吴师傅一边骂骂咧咧“这啥玩意儿狗屁不通”,一边拿着卡尺和锉刀,把那些狂野的构想变成能严丝合缝组装起来的零件。马爷就在中间调和,拿着牛爱国修改后稍微能看懂的图,去找副所长协调材料、工具,偶尔还能搬来一两本旧手册,指给牛爱国看某个他模糊感觉到的原理。
争吵是免不了的。吴师傅坚持规范和安全,牛爱国固执于那股“劲儿”和“感觉”。常常为一个接口的处理方式,一个能憋半天不吭声,一个能吼得屋顶掉灰。马爷就慢悠悠地劝,有时递颗烟,有时讲个陈年旧事。
但奇怪的是,在这吵闹和磨合中,那台山地泵的改进模型,却一点点变得清晰、扎实起来。它既不是纯粹学院派的精致产物,也不是完全野路子的胡拼乱凑,它粗糙,却有力;不标准,却异常适应那片黄土地的需求。
牛爱国的话依旧少,但眼神活泛了。他看着吴师傅精准地加工零件,看着马爷和副所长沟通,偶尔,他会突然冒出一两个极关键的点子,简单,直接,却往往切中要害。吴师傅从最初的嗤之以鼻,到后来会皱着眉想一想,然后骂一句:“妈的,好像有点道理!”
他不再是一个人对着图纸和废铁较劲。冷水泼过,汗一起淌过,泪各自咽过,如今,这三碗水的余味,竟在这小小的、油污遍布的仓库里,混到了一处,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天傍晚,测试又一次成功。新泵运转平稳,扬程和力度都达到了令人惊喜的效果。吴师傅难得没骂人,掏出带来的地瓜烧,倒了三杯。马爷笑眯眯地接过。牛爱国犹豫了一下,也接了过来。
三人没说话,碰了一下杯。烈酒入喉,烧得牛爱国龇牙咧嘴,一股热辣从喉咙直冲下去,激得他眼圈发红。
这碗水,烈,冲,却把心里那些淤堵的、涩口的滋味,猛地冲开了,腾起一股滚烫的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