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听楼下有人在吟诵诗词,循声而去,高高的香樟树下,挂着一块小小的黑板,黑板上粉笔板书工整地写着毛主席诗词,“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一个老者正在一字一句教一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背诵这首词。
在这蝉鸣鸟鸣、鸡犬相闻,但人气不旺的避暑地,还有人在此授业解惑,感觉有点稀罕,于是主动上前与那老者搭讪。我悄悄告诉那老者:“X老师,黑板上的诗词可能个别文字你记错了”,接着,拿出手机,百度给他看。他发现是写错了,赶忙改了过来。
闲聊中得知,授业解惑的那老者就住在隔壁单元二楼,姓范,当地人。范老师个子不高、皮肤酱红、头发粗黑,乍一看还以为他就是一老农,谁知他却是一名退休小学校长。
范老师比我小一岁,是土生土长本地人。1972年养马寨小学初中毕业(小学戴帽),毕业后回乡务农,偶尔在村小代课。19 77年恢复高考后,范老师考入镇宁师范学校,毕业后正式在安西区新房小学任教,主要负责语文、化学教学,物理老师缺位时也兼任物理老师。范老师自豪地说,那时教师少,他就是个全才。
为了照顾父母,兼顾家中农活,不久,范老师申请调入离家较近的桂家小学教书。一段时间后,邻村凉水小学由于疏于管理,教学秩序混乱,老师缺课、学生旷课现象十分普遍,学校面临停办危机。于是学区紧急抽调范老师前往该校任校长,希望他“力挽狂澜。”
上任后,范老师首先从教师正常授课抓起,明确规定授课教师不论刮风下雨,不管到校上课学生多少都得按时上课。
经调查,原来那些时常缺课的学生不是不来上课,是家里确实有具体困难,他们家大多处在水浅地皮薄,遇雨就滂涝的洼地。这些洼地,遇到下雨,学生就得和家长一起堵水、打田,因而没有办法按时到校上课。面对这种情况,范老师找到村贫管会主任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要脱贫得先让孩子们上好学,读好书。贫管会主任十分配合,动员村民无论下多大的雨,都得让孩子们去上学,农活大人们得自己担着。
教学秩序恢复后,范老师引进人才、引入竞争机制教学质量一下就冲上去了。一年后,一学生考上了县民族中学,这是该校第一个考出去的学生。
见到有人考取县民族中学后,家长们纷纷表示要送孩子到凉水小学读书,以前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凉水小学读书的家长,也找到范老师要求把孩子送来。学校学生人数从最初的不到五十名发展到后来的八十名学生。
教学秩序走上正轨,教学质量上去后,范老师回到桂家小学。不久桂家小学老校长退休,范老师接任桂家小学校长。
范老师十分好学,通过自学20 世纪80年代又考取了贵州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圆了自己的大学梦。毕业后,范老师不忘初心、不负桑梓仍回桂家小继续教学。
范老师不但教学有方,还有经济头脑和组织协调能力。那个年代,学生学费收得很少,小学1-3年级一学期才收0.9元,4-5年级才收1.1元,因此教育经费十分紧张,常常捉襟见肘。对此,范老师没有气馁,他利用学校仅剩的几十元钱,买了几套理发工具让老师们学习理发技术,许多老师由此学会理发,受益终身。学校给学生理发,每人次收费0.1元,既增加了学校收入,又方便了学生。
范老师在桂家小学工作期间除校舍破烂外,学生上体育课的操场还是和村民共用的。学生要上体育课,村民要晒粮食,双方矛盾不断,时常发生冲突。
后来,通过范老师运作,桂家小学争取到了一个危改项目,但危改资金仍然不足。范老师一边向上级诉苦,一边发动九个寨子的村民集资,说“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没钱的,范老师就让他们到山上捡拾开山留下的片石,作为集资款。从而保证了桂家小学重建工作顺利进行。
在重建收尾阶段,大家发现,主教学楼没有围墙,没有围墙严重影响教学秩序。范老师又发动在读学生家长,让他们分段承包院墙修建工作。原丁旗镇党委书记也承包了一段围墙的修建工作。
1991年范老师调入区教学辅导站工作,任督导主任,负责督导丁旗片区教研、职改、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工作。
由于丁旗中学校舍少、学生多,人满为患,政府十分为难。龙岩厂搬迁后,留下部分房屋,县里决定筹建丁旗第二中学。学区领导觉得范老师能力强、人脉广、熟悉当地情况又派他去负责丁旗二中筹建工作。丁旗二中当年就筹建完毕并开始招生,为政府解决了学生就近入学问题。
范老师在教育战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再苦再累也没有放弃过这份职业。其实,范老师是有机会改变自己命运的。1991年县税务局某局长,拟调范老师到县税务局做秘书工作,但范老师心系桑梓,情在教育,最终没离开讲坛,直到退休。
退休后,范老师放弃外面高薪聘请,仍然留在家乡这片热土上。他利用云马厂废弃厂房喂鸡、养鹅、育兔、养狗,还在一些荒芜的土地上种植蔬菜。范老师说,我是个农民,我离不开这片土地。
范老师现在的作息时间比正常上班的人还规律:六点起床,练一段八段锦,早饭后,给鸡、狗熬煮早食,(在附近驾校收的泔水),给鹅、兔轧制草料。鸡、狗、鹅、兔伺候完就打扫鸡圈、鹅舍、狗窝、兔屋,并把上述畜生的排泄物收集起来运到地里和之前采集的草木灰混在一起备用。
有时间就练书法,范老师的书法很有功底。午休一会,范老师就起来给“自己承包”的庄稼施肥、补水、锄草,直到太阳下山。
范老师对育肥特别有经验,他会把肥力较好的狗屎窝在庄稼根部,让肥力慢慢发酵。范老师曾撬起土让我看过那些狗屎,真的是一老农!
有次范老师还悄悄告诉我一个秘密,他总结出一套给庄稼保湿,保肥的绝活,费时但不费钱。他说,他平时把当地随处可见的苦蒿、紫君兰收割起来,铡成小段覆盖在庄稼上,既保湿又保肥,范老师就是安顺的陈永贵。
我说他,你又不差钱,干吗要养鸡、鹅、狗、兔?干吗要种植一些你吃都吃不完的蔬菜?范老师说,鸡、狗、兔、鹅都是生命,见到他们就想把他们养起来。范老师养的狗大多是流浪狗。
生而为狗,一生下来命运就定了。生在大城市说不定主人把你当宠物,任你吃,任你玩,生病还会给你治;生在农村,你的命运就难说了。生在贵州的狗更悲催!贵州这边的狗,大多是看家护院,不能看家护院或者觉得狗长大了,可以吃了人们就会杀来享用。即使自己不吃,如果家里的狗长大了或者狗多了,主人也会卖给狗贩子,进入鼎釜后让人大快朵颐。
贵州有吃狗肉的传统,每年的7月5日—11日还有花江狗肉节。
生在广州,范老师也不能脱俗。前年、有狗贩子来收狗,看中了一条范老师收养的流浪狗,小花。小花似乎觉察到危险,于是四处逃窜,狗贩子始终不能得手。最后还是范老师把他哄过来被抓走的。临走时,小花或许是忌恨主人“背信弃义”或者是情急之下,把范老师咬了一口。范老师还去医院花600元钱打狂犬疫苗。从此再也没听说范老师卖狗了。
去年六月,我到范老师家去给他装电脑,临走时范老师神神秘秘给我包了一包肉,说是大补的。我问是什么肉,他说是已经洗净了的新鲜狗肉,我一听狗肉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急忙说范老师你还是赶紧拿回去吧!让范老师十分尴尬。其实贵州人是看得起你,才请你吃狗肉的。
范老师饲养家禽、家畜,种瓜、种菜并不是为了牟利,鸡生的蛋,要么自己吃,要么送人(我每次去,他都要把刚生的鸡蛋给我捡十多枚);种的瓜菜也是这样,我们是邻居时(我现在已经搬到市区住了)他就经常把瓜菜给我拿来,同时也给其他邻居送去。别人不在家时,他就放到别人家门口也不留名,但大家都知道是范老师搁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范老师午休和练书法的房间可以用成语惨不忍睹来形容。“室无两尺空,物无一件新。走路怕绊倒,稍坐有蚊叮”。
范老师做人比较低调,老说向我学诗,写的诗必请我斧正。其实范老师基础比我好,阅历也丰富,写的诗有血有肉!
远看范老师是一老农,不懂浪漫。其实,范老师懂浪漫也浪漫过。1982年范老师和她老伴黄大姐贷款600元旅行结婚。这在当时、当地应该算奢侈并浪漫的了!
近看范老师还是一老农,但范老师可是“陶朱公”哟,退休金近万,还有土地流转。我常笑范老师是地主加官僚。(教师也是吃皇粮)
我问范老师,你又不缺钱,干吗不放下农活,出去旅游?范老师说,劳作惯了,歇下来不舒服。
范老师还懂点医术。前些年我在安顺避暑,头一个月总食欲缺乏、四肢无力,有时还伴有头昏。到医院又查不出病因。范老师说,我给你配点草药试试。试下来果然有效。现在,如果出现上述症状,就让范老师配点草药就行了。范老师就是安顺的张仲景。
范老师还是一个有担当、有智慧的人。十八大开会期间,受村民所托曾进京告御状为村民讨回了应该得到的土地赔偿款。
目前,范老师最大的心愿是儿子早点娶个媳妇回来!范老师儿子可优秀了,留学日本,如今在成都做金融工作,收入不错。我给他打个征婚广告哈,家有闺女的联系我!
2025-08-20
附范老师诗作:
(一)兔灾
昨夜幼兔鼠狼撕,一下遇难十四只。忍看小兔成新鬼,怒从心头觅小诗。
(二)梦回老屋
一觉梦回老屋基,慈母音容枕边依。家兄应答如初见,朦胧惊醒打鸣鸡。
(三)相聚是缘
马槽井边风景异,四十年前曾相叙。回首学业未荒废,各领风骚话诗句。
注:马槽井在镇宁师范学校,校中央。
(四)同学相聚感怀
望安桥边望水流,同窗小聚上二楼。承蒙学友解钱囊,狗肉飘香沁心头。
浊酒一杯千万语,蘸水八碗几多愁。年过古稀相见少,唯愿安康再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