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哲学课
——游黄河九曲第一湾
文/李会芳
汽车在若尔盖草原上行驶,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绿。八月的草原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闪烁着生命的光泽。这是我甘南旅游的第三天,目的地是黄河九曲第一湾——那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无数次,却在心中始终保持着神秘面纱的地方。
"快到了!"司机提醒,我望向窗外。突然,一抹蓝色闯入视野,像一条被随意丢弃在绿毯上的丝带,轻盈、柔美,与我想象中"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磅礴气势大相径庭。这就是黄河?那个孕育了五千年中华文明的黄河?那个被我们称为"母亲"的黄河?我有些恍惚。
车子在唐克镇停下,天下起了小雨,我撑开伞迫不及待地向观景台走去。木质栈道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旁是盛开的野花:紫色、黄色、白色,星星点点缀在草丛间。高原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拂过脸颊,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叫声。这一切让我不由放慢了脚步,时间仿佛也在这里停滞。
乘电梯一直向上,到了最高观景台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景象让我理解了什么叫"语言的苍白"。黄河在这里不是狂暴的、浑浊的,而是一条长长的蓝色绸带,从天边蜿蜒而来,又向远方盘旋而去。它曲折的河道在草原上划出一条完美的"S"形线,像大地的指纹,又像母亲深情的回眸。白河从另一侧汇入,两条河流交织在一起,如同两条嬉戏的银龙缠绕。
我急忙拿出手机拍照,却迟迟没有按动快门。镜头如何能捕捉这宏大与柔美的奇妙结合?如何能记录雨点在河面上跳跃的金色光点?如何能表现草原与河流那种相依相偎的深情?我索性放下手机,静静地站在那里,让这幅画面直接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九曲回肠势若奔,碧波万顷接昆仑。我轻声吟诵。 “很震撼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一位藏族老人,黝黑的脸上刻满皱纹,眼睛却明亮如少年。他是当地的向导,名叫扎西。"我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每天看她,还是看不够她的美。"扎西老人指着远处的河流说。
为什么这里的黄河这么清澈?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扎西老人笑了:"黄河也是从小长大的啊。这里是她小时候,刚从巴颜喀拉山下来,还没走过黄土高原,还没背负那么多泥沙,当然清澈了。"他的比喻生动形象,让我不由敬佩。是啊,河流如人,也有童年、青年和壮年。我们常看到的黄河是她的中下游,是经历了千里跋涉后的模样,而这里,才是她最初的起点。
扎西老人告诉我,藏族人称这里为"玛曲",意思是"孔雀河",因为河流弯曲的形状像孔雀开屏。这个美丽的名字,让我对眼前的景象有了新的理解。不是所有的壮美都需要以力量呈现,柔和的曲线也可以震撼人心。
雨停了,太阳从对面山头上冒出来, 我顺着木栈道继续前行,在一个又一个观景台上眺望黄河。此时的九曲第一湾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调色盘。阳光洒在河面上,将蓝色染成金黄,又渐渐转为橙红。远处的索格藏寺和白塔显得格外清晰宁静,炊烟从唐克镇的藏式民居中袅袅升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河流的私语和风的歌唱。
“九曲盘沙缠玉带,一湾冲隘破重帷。”陶宗仪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虽然是夏末,但那种“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浑然美感却是相通的。我终于明白,古人为何总爱临水而居、凭栏远眺。因为,面对如此景象,再浮躁的心也会沉静下来,再繁杂的思绪也会变得纯澈。
远处,群山万壑,白河从镇边流过。扎西老人告诉我,冬天的九曲第一湾又是另一番景象:草原金黄,白雪覆盖,黄河在冰雪中静静流淌,像一条银色的哈达。那时候来的人少,但才是真正能听见黄河心跳的时候。他的话让我萌生了冬季再来的念头。
雾中的黄河如梦如幻,水汽在河面上形成一层薄纱,随着太阳升起慢慢散去。我蹲下身,用手触碰河水,冰凉清澈,完全不同于下游的浑浊。这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触摸到了时间的原点和这条河流最初的源头。
静静伫立,脉脉凝视黄河九曲第一湾,听扎西老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解释:在藏传佛教中,河流象征着生命的轮回与永恒。你看黄河,她每天都在流动,看似不同,实则相同。就像我们,看似每一天都是新的,其实还是在生命的河流中前行。他的话语简单却充满哲理。我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感受九曲黄河从身边流淌,虽然只有半天时间,我似乎与这条河建立了某种默契。黄河从这里出发后,将流经黄土高原,携带大量泥沙,变得浑浊湍急;将穿越峡谷,形成壶口瀑布那样的奇观;将哺育两岸亿万生灵,孕育灿烂文明。而这一切,都始于眼前这一湾清澈宁静的水流。
我站起来回望母亲河,眼睛模糊了。这里不仅仅是一处自然景观,更是一条河流的童年,是一个生命的起点。我们习惯歌颂黄河的雄浑壮阔,却很少想起她最初的温柔,就像我们总是赞美成功者的辉煌,却常常忽略他们最初的纯真与梦想。
集合的时间到了,我没有像往常旅行那样,购买一堆纪念品,只在镇上的小书店买了一本关于黄河源头的画册。书的第一页就是九曲第一湾的航拍图,那个完美的"S"形在纸上跃动。我在旁边写下一行字:见过黄河最初的模样,才懂得什么是永恒的变化与不变的初心。坐在车上,我脑海闪现的依然是九曲黄河第一湾的自然之美。静心沉思: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是否也应该像黄河一样,既保持前行的力量,又不失最初的清澈与柔美?
车子疾驰,黄河如丝带蜿蜒,最终消失在天际线上。但我知道,这条丝带将会越来越宽,越来越有力,她永远记得自己在若尔盖草原上那个最初的转弯。或许,这就是我的旅游感悟——不仅用脚步丈量路程,更要用心灵阅读自然写就的哲学。
我在心里默念:九曲黄河天际流,草原广袤洛神羞。只因此景日边有,便作山川云水游。我再次感谢这条母亲河,是她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哲学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