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万象宾客,不拒不迎
自盐官镇破庙付法于本寂沙弥,济公心灯朗照,已臻无修无证、无得无失之大化境。他不再有“度人”之念,亦无“游戏”之心,只是如其本然地存在着,如虚空包容万象,如明镜映照万形,不拒不迎,不来不去。其身虽混迹红尘,其心已超然物外,真正达到了“一人即全世界,一人即全宇宙”的极致具足。
这一日,信步而行,不觉踏入一片荒芜的乱葬岗。其时天色向晚,阴风惨惨,枯树上寒鸦聒噪,荒草间磷火闪烁,寻常人至此,早已毛骨悚然。偏有一伙盗墓贼,正趁着夜色,掘开一座略显气派的古坟,撬开棺椁,在里面翻捡陪葬的金银玉器,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墓主人生前的是非。
济公行至近前,也不避讳,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残碑上,歪着头看他们忙活,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皮影戏。
那几个贼人起初吓了一跳,见是个邋遢疯僧,便恶声驱赶:“滚开!死和尚!沾了晦气,爷爷们的财运都被你冲没了!”
济公也不恼,嘻嘻笑道:“几位施主好兴致,在这与古人抢饭吃。不过和尚我看,这墓主人生前贪吝,攒下这些黄白之物,如今烂在棺里,带又带不走,吃又不能吃,倒累得尸骨不得安宁,何苦来哉?不如散了干净。”
说着,他用破扇对着那棺中财宝轻轻一扇。怪事发生,那些金银珠宝竟似活了过来,叮当作响,自行从贼人手中、从棺椁里跳脱出来,滚落满地,又滴溜溜地滚入乱草深处、石缝之间,瞬间隐匿无踪,任贼人如何翻找,竟一无所获。
贼人大惊失色,以为撞邪,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济公却对着那空棺椁道:“生前不肯舍,死后一场空。如今空了,倒也干净。” 言罢,竟不拘小节,蜷缩身子,躺入那空棺之中,以天为被,以棺为床,呼呼大睡起来。对他而言,华屋与破庙,锦榻与棺木,已无丝毫分别,皆是暂歇之地而已。
夜半时分,乱葬岗阴气最盛之时。寻常人畏惧的孤魂野鬼、游荡阴灵,感应到此地竟有一具鲜活人身阳气,又睡在极阴的棺木之中,纷纷被吸引而来。一时间,鬼影幢幢,阴风呼啸,凄厉的哭嚎声、诱惑的低语声、怨恨的诅咒声,环绕在古棺周围,试图侵扰棺中之人。
济公在棺中翻了个身,鼾声稍停,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吵什么吵……大半夜的,还不让人安生睡觉……要哭要笑,一边去,莫扰和尚清梦……”
他言语平常,如同呵斥邻家吵闹的孩童。然而此言一出,却蕴含无边慈悲与究竟智慧之力。那些怨灵恶鬼的哭嚎诅咒,撞上这看似随意的呵斥,竟如雪遇沸汤,瞬间消散!它们非但没有被“降服”或“驱散”,反而在那呵斥声中,仿佛被一股温暖浩瀚的力量洗涤了怨毒,照见了自身执念的虚妄,纷纷愣在原地,狰狞之色渐褪,竟露出茫然继而解脱的神情。有的当场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得以超度),有的则对着古棺遥遥一拜,悄然退去(怨结得解)。
济公浑然不觉,咂咂嘴,又沉沉睡去,鼾声如雷。对他而言,神佛与鬼魅,众生与蝼蚁,皆是心光幻影,平等无二。不须起念降伏,亦不须起念慈悲,本性自然朗照,万类各得其所。
及至天明,朝阳初升,照亮乱葬岗。济公从棺中爬出,伸了个懒腰,迎着阳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看看四周,只见荒坟寂寂,草木沾露,仿佛昨夜种种,不过一梦。
他踢踏着破鞋,摇着扇子,唱起歌来:“昨夜棺中眠,今朝露里行,鬼神来演戏,我心自明清。不逐也不拒,万象是宾客,来来又去去,何处不是家?”
唱罢,晃晃悠悠,向着炊烟升起的人间集镇走去。身后,那片乱葬岗在阳光下,竟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平和。
至此,济公已完全超越一切对待之法,泯灭净秽、善恶、人我、生死之分别见。真正得大自在,证大圆满。其行迹虽仍在人间,却已非人间法则所能拘束,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自然合于大道)。他的故事,已近乎道,而非传奇了。
(第十一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