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万象宾客，不迎不拒
自沿海渔村显化神通，不昧因果，救度众生后，济公心光圆照，朗彻十方。世间万物，于他眼中，再无分别，皆是自性如来藏中显现的幻影，如同镜中像、水中月，清晰宛然，却触不可得，亦无需去触。他已达“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的至高境界，随缘应物，妙用无穷，却又如如不动。
这一日，信步游至江南繁华腹地——苏州府。正值暮春，桃红柳绿，画舫如织，吴侬软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才子佳人，商贾云集，将这“人间天堂”的富庶与风雅演绎到了极致。然而，在这极致的繁华深处，济公却感知到一股更为浓烈、更为普遍的“执着”——对“拥有”和“享受”的痴迷。
他行至最负盛名的“得月楼”前。此楼临水而建，雕梁画栋，乃是苏州城中最顶尖的酒楼，非达官显贵、豪商巨贾不得入内。楼内正举办一场盛大的诗酒文会，主家是本地致仕的翰林学士，宾客皆是苏杭一带的名士。席间觥筹交错，吟风弄月，珍馐美味如水般呈上，歌姬舞女倩影翩跹，极尽人间奢华之能事。
济公那副尊容，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他趿拉着破鞋，摇着破扇，便要往里闯。守门的豪仆见他是个肮脏穷和尚，立刻横眉怒目阻拦：“去去去！哪来的野僧！此地也是你来的？快滚！”
济公嘻嘻一笑，也不硬闯，只用破扇指了指那豪仆腰间鼓鼓的钱袋：“施主，你守着这钱袋，如同守着个宝贝疙瘩，累不累？它今日是你的，明日或许就是别人的，何必看得这般紧？”
豪仆一愣，下意识捂住钱袋。济公却已身形一晃，如泥鳅般滑过他身边，入了大堂。
堂内香气馥郁，笑语喧哗。济公的出现，如同锦绣画卷上滴落的一点墨污，顿时引来全场侧目。那致仕翰林见状，眉头大皱，面露不悦，却碍于身份，不好立刻发作，只是沉声道：“何处僧侣？不知此乃私宴吗？”
济公也不答话，自顾自走到一张摆满佳肴的席前，伸手就抓起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丢入口中，咂咂嘴：“嗯，味道还行，就是火候稍欠。”
举座皆惊！这等无礼狂徒，简直闻所未闻！宾客们纷纷呵斥，家丁们围拢上来。
济公却浑不在意，又端起一杯琥珀色的美酒，一饮而尽，叹道：“酒是好酒，可惜酿酒人心中烦恼太多，喝下去也堵心。”
那翰林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狂妄妖僧！在此胡言乱语！来人，给我轰出去！”
济公哈哈大笑，用油腻的手指指着满桌珍馐、满堂宾客、窗外的画舫歌女，以及这富丽堂皇的楼宇：“轰我？可惜啊可惜！你们守着这金山银海，守着这美酒佳肴，守着这虚名浮誉，以为自己是主人，享有无上快乐。却不知，你们才是被它们捆得最紧的奴隶！日夜操心，患得患失，生怕失去一分一毫，这哪里是享受？分明是活受罪！”
他走到窗前，指着河中一艘艘装饰精美的画舫：“你看那画舫，今日是你的，明日或许就抵了债；你看这歌女，今日对你笑，明日便对他人唱；你看这满桌酒菜，今日穿肠过，明日变粪土！你们执着这一切如露如电的幻影，沉溺其中，以苦为乐，岂不是天大的愚痴？”
话音未落，济公将手中破扇对着满桌酒菜轻轻一拂！并非要将其变走，而是——赋予其“生命”的假象！
霎时间，那盘中的烤鸭竟扑棱着光秃秃的翅膀，发出“嘎”的一声哀鸣！那尾清蒸鲈鱼猛地睁开眼，尾巴啪嗒啪嗒拍打着盘子！那壶中美酒自动沸腾，冒出咕咚气泡，散发出浓烈的酸腐之气！那墙上的名家字画，墨迹开始流动扭曲，仿佛在哭泣！
整个奢华的宴会，瞬间变得光怪陆离，如同群魔乱舞的噩梦现场！
宾客们惊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纷纷后退，撞翻了桌椅杯盘，一片狼藉。他们眼中无比珍贵、无比享受的一切，此刻竟变得如此恐怖和……荒谬！
“看见了吗？”济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怜悯，“你们贪恋的、执着的一切，本质就是如此无常，如此虚幻！它们只是暂时来你生命中做做客的‘宾客’，你却把它们当成了不变的‘主人’，苦苦挽留，岂不可笑？万象皆宾客，不迎不拒，不来不去，方能得真自在啊！”
说完，他对着那混乱的场面又吹了口气，一切异象骤然消失，恢复原状。烤鸭还是烤鸭，鲈鱼还是鲈鱼，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
但宾客们心中的震撼与恐惧却无法消退。他们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彼此惊慌失措的脸，再回想自己平日对这一切的贪著，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这盛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快乐，反而显得索然无味，甚至令人厌恶。
那致仕翰林面色灰败，颓然坐倒，喃喃道：“宾客……皆是宾客……”
济公不再多言，哈哈一笑，唱道：“红尘滚滚唱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莫将他乡作故乡，认得宾主是贤良。” 唱罢，摇着破扇，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一片死寂的得月楼。
楼外阳光正好，市声依旧。济公深吸一口气，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于他而言，这世间最极致的繁华，与最深重的苦难一样，都不过是心光中的浮光掠影，来了便来，去了便去，不迎不拒，不增不减。他才是这无尽幻戏中，唯一如如不动的“看客”。
（第十七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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