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道,认知之差距大过理解之能,解释便成了对盲人描绘彩虹的勾当,徒然无功,甚或惹起无名之火。我起初以为这不过是文人墨客的矫情之语,后来方知,世上的确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我见过一位老先生,平生最恨西洋历法,道是“夷狄之术,乱我中华正朔”。每逢人言及公历月份大小,他必怒目圆睁,青筋暴起,斥为“数典忘祖”。众人初时还与之辩,引经据典,说些天文地理,他则愈发激动,竟至于摔杯掷盏。后来大家学乖了,但逢此公发作,便唯唯诺诺,作鸟兽散。老先生愈发得意,以为真理在握,实则众人已在背后称他作“老顽固”了。这大约便是认知的牢笼了——没有锁,却比有锁的更牢固,人在其中,怡然自得,不知自身已成囚徒。
又曾见市井间两个小贩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争执不休。一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一个捶胸顿足,指天画地。围观者愈众,二人愈是亢奋,竟至于扭打起来,摊子也掀翻了,鸡蛋碎了一地,黄白之物横流。最后巡警来了,各打五十大板了事。众人散去后,只见两只落汤鸡似的汉子,相对无言,各自收拾残局。我想,他们大约自己也忘了为何而争,只是那认知一旦不同,便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吐了却又招祸。
聪明人用思考预缴认知的账单,这自然是好的。我认识一位朋友,博览群书,凡事都要追根究底。别人说“天圆地方”,他便去学测量;别人说“鬼神之说”,他便夜访乱坟岗。久而久之,竟成了个无事不知的“百事通”。但他脸上少见喜色,眉头常锁,大约是知道得太多,看得太透,反而失了常人的乐趣。有一次醉后,他拉着我说:“知道么?我宁愿做个糊涂人,至少还能为一场雨、一朵花真心实意地高兴。”这话让我悚然,原来认知的代价,竟是快乐。
至于糊涂者用痛苦补缴,例子就更多了。邻村有个汉子,坚信天上会掉馅饼,终日什么也不做,只仰头望天。家人劝他,他反骂家人“肉眼凡胎,不识天机”。结果饿得皮包骨头,最后被人送进疯人院去了。这类人最是可悲,认知的牢笼不仅锁住了他,还让他以为牢笼便是全世界。
最奇的是有一次,我真的尝试向一个天生的盲人描述彩虹。我说虹有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如桥横跨天际。他漠然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明白。后来不知怎的,我竟说起虹的形状像微笑的嘴角,虹出现时常有细雨拂面,虹的尽头或许藏着童话里的宝藏。盲人忽然笑了,说:“这个虹倒是好听。”我愕然,继而恍然大悟——我们都在认知的牢笼里,只是栅栏的间距不同罢了。
如今我渐次明白,认知不同,原不必强求一致。人既无法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自然也无法完全跳出自己的认知看世界。所谓尊重,不过是承认彼此的牢笼都存在,而不硬要把对方拖进自己的笼子里。
那些为认知买单的,聪明人付了思考的硬币,糊涂人付了痛苦的钞票,面额不同,价值却相当。最终我们都困在各自的认知里,望着窗外的彩虹——有人看见颜色,有人听见诗意,还有人只为雨后初晴而欣悦。
这或许便是人生罢。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