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毒蕈生机
次日天明,并非阳光唤醒,而是被冻醒和高热交替的折磨催逼。周自省从冰冷的僵麻中挣扎着睁开眼,庙内景象比昨夜更显破败凄凉,晨光从顶棚破洞漏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如同他飘摇未定的生机。
腹中饥饿再次凶猛地灼烧起来,昨夜那点粗糙的食物早已消耗殆尽。他扶着冰冷的泥塑基座,摇摇晃晃地站起,头晕目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枚石刃依旧紧紧攥在手中,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依照昨夜那冰冷意念的规划,他必须出去,寻找“知识”所能兑换的资源。
踏出庙门,寒风如同刀子刮过他滚烫的额头。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拆得七零八落、勉强蔽体的破烂衣衫,目光如同被驯化的猎犬,开始在地面搜寻。不再是文人雅士欣赏野趣,而是饿殍寻找能果腹、或能交换果腹之物的东西。
枯草,败叶,冻硬的土地。偶尔见到几株熟悉的野菜,早已被冻得枯萎发黑,失了效用。那点微薄的草药知识,在冬日荒芜的山野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贫瘠。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却毫无暖意。饥饿和病痛消耗着他本就稀薄的体力,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难道真要饿死在这荒郊,成为野狗的食物?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退回破庙等待最终结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处背阴的、靠近腐烂树根的洼地。那里生长着一簇簇颜色暗淡、形状古怪的蕈类,灰褐色的伞盖上带着不规则的白色斑点,菌柄粗短,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令人不适。
他本能地想要忽略,这类东西多半有毒。
但体内那冰冷的意念却骤然一动,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强行拉住了他的注意力。一段极其久远、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被硬生生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来——那是童年时,家中一个老仆因误食毒菇险些丧命,请来的郎中在救治时,曾指着画册上一种相似的毒菇厉声警告,并提及此物虽剧毒,然若炮制得法,微量入药,却可镇剧痛,只是凶险万分,寻常医者绝不敢用。
“毒……”周自省下意识地喃喃。
“险中求活。”冰冷的意念反馈回来,不带丝毫情绪,只有精准的权衡,“识得,便是筹码。无人敢用,或有人……不得不试。”
这是一个疯狂而歹毒的念头。利用人对痛苦的恐惧和对生命的渴望,去交易。他甚至不知道这荒村里是否有急需镇痛之人,更不知如何炮制那微妙的、游走于杀人与救人之间的剂量。
但他没有选择。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是毒蛇所化。
他蹲下身,用石刃小心翼翼地挖起几株那颜色晦暗的毒蕈,用破布层层包裹,仿佛捧着点燃的炭火。指尖甚至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微微发麻。
揣着这危险的“筹码”,他拖着病体,向着昨日隐约听到人声的方向踉跄行去。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几缕稀薄的炊烟,一个贫穷破败的小村落依着山脚散布。
他不敢贸然进村,只在村口徘徊。几个玩耍的村童见了他,如同见了鬼怪,尖叫着跑开。有农人扛着锄头出来,看见他这副衣衫褴褛、面色诡异(因高热而潮红又因污秽而暗沉)、眼神直勾勾的模样,也立刻面露警惕厌恶,远远呵斥他离开。
希望如同被冷水浇灭。他握着那包毒蕈,站在村外的寒风中,像一块被遗弃的石头。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到那破庙等死时,一个穿着稍体面些、像是村中管事的老者,在一个壮硕青年的陪同下,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外乡人?在这里做甚?快走快走!莫招晦气!”老者语气不善,挥手驱赶。
周自省心脏狂跳,喉咙干涩。那冰冷的意念催逼着他,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而直白的语调开口,甚至省去了所有乞怜的铺垫:“我……识得草药。有奇药,可镇极痛。”
老者一愣,上下打量他,眼中疑色更重,嗤笑道:“就你?郎中?骗鬼去吧!快滚!”
周自省不退反进,竟将那包着毒蕈的破布往前一递,声音因紧张和高烧而尖利:“此物!剧毒!亦能镇剧痛!若村中有……有痛不欲生者,或可一试!”
这话一出,那老者脸色骤变,连同他身后的青年都骇得后退一步,仿佛他手中是什么瘟疫之源。
“疯子!快把这邪物拿走!”老者厉声喝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村子某个方向,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复杂神色。
那冰冷的意念瞬间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细节,立刻在周自省脑中尖啸:“追问!村中谁有顽疾剧痛?!”
周自省如同提线木偶,立刻嘶声追问:“谁?!谁需要?!”
老者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住,又或许是真被说中了什么心事,竟脱口而出:“……东头……李寡妇……她男人瘫床上半年了,疼起来嚎得全村都听见……造孽……”说罢,似又后悔,连连摆手,“走走走!快走!别在这惹事!”
得到了信息,周自省不再纠缠,立刻转身,如同幽魂般朝着老者所说的方向疾步走去,不顾身后传来的咒骂声。
村东头,最破败的一间茅屋。尚未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呻吟声,嘶哑破碎,令人闻之胆寒。
周自省站在那柴扉之外,浑身都在颤抖。里面是真正的痛苦,而他手中,是能缓解也可能瞬间夺命的毒药。
那冰冷的意念却毫无波动,只是计算着:“机会。展示。换取食物,或栖身之所。”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柴扉。
屋内昏暗,气味污浊。一个面色蜡黄、眼神绝望的妇人正手足无措地站在炕边,炕上躺着一个形销骨立、被剧痛折磨得面目扭曲的男人。
看到闯入的、如同乞丐恶鬼般的周自省,妇人吓得尖叫一声。
周自省举起那包毒蕈,声音因各种极致的情绪挤压而变得异常平静,却更显诡异:“听说……他很痛。这个,或许能让他……睡一会儿。”
妇人惊骇地看着他,又看看炕上痛苦呻吟的丈夫,绝望和一丝被疯狂引诱的微光在她眼中剧烈交战。
破庙的阴影似乎蔓延到了这茅屋之内。周自省站在门槛上,手里握着毒,也握着唯一一丝微弱、却淬满剧毒的生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