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秽土孕芽
黑暗彻底吞没了破庙,唯有寒风从缝隙钻入,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周自省蜷在神像基座的阴影里,像一头受伤的幼兽,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聆听着庙外的动静。高烧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但那枚紧握在掌心的锋利石片,及其传来的冰冷刺痛,却不断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时间在饥饿与寒冷的双重煎熬下被无限拉长。就在他几乎认定那瘦弱孩子已携钱遁走,或是遭遇不测,自己终究要冻毙饿死于此地时,一阵极其轻微、蹑手蹑脚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努力聚焦。
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在庙门口,迟疑着,不敢进来。是那个孩子。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飞快地将怀里之物放在门槛内缘,哑着嗓子急促地说了一句:“……吃的……水……”话音未落,转身便跑,脚步声迅速远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周自省没有立刻动弹。他屏息等待着,确认再无他人后,才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门槛内,放着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大半碗浑浊的、带着冰碴的冷水。旁边是一块用干荷叶包裹的东西,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馊味和土腥气的食物味道。
他一把抓过陶碗,也顾不得冰冷刺骨,将水猛灌入口中。冰水划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阵战栗,却稍稍压下了那燎原般的饥火。接着,他撕开荷叶,里面是半块黑硬得像石头、表面长着些许霉斑的杂粮饼子,还有一小撮看不出原貌、咸涩异常的腌菜。
若在以往,这等猪狗之食,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此刻,他的胃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发出痉挛般的哀鸣。那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只传递着最原始的需求:吃下去,活下去。
他不再犹豫,如同最饥饿的野兽,用那石片的边缘狠狠刮去饼子表面明显的霉斑,然后便就着那咸涩腌菜,疯狂地啃噬起来。饼子硬得硌牙,咽下去时刮得食道生疼,腌菜咸得发苦,但他狼吞虎咽,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食物落入空荡的胃囊,带来一种充实却并不舒适的饱胀感。体力似乎恢复了一点点,但高烧并未退去,寒意依旧深入骨髓。
他靠着门框喘息,目光落在庙外无边的黑暗上。那孩子惊恐的眼神,那毫不迟疑的逃离……他在这世人眼中,已与邪祟无异。
“还不够。”那冰冷的意念再次浮现,打断了他瞬间的颓唐,“此地不可久留。明日,需更多。”
更多?如何去要?去抢?去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石片。
意念却流转开来,并非具体的计划,而是一种冰冷的计算与评估:“皮料碎块已尽。铜钱已罄。唯余……你自身。”
自身?他还有什么?这副病弱残躯?满腹无用的诗文?
“知识。”意念吐出两个字,“或可……交易。”
知识?在这荒村野岭,与谁交易?交易什么?他茫然。
“病。”意念继续,“高热,外伤。辨识草药,或基础疗愈之法。此地贫瘠,必有需求。”
辨识草药?他猛地想起幼时体弱,曾随家中请来的老郎中学认过几味最寻常的止血、清热草药,也曾翻看过几本医书杂卷,虽不成系统,但或许……
“明日。”意念定下方向,“搜寻可用之草。以之……换食。或,直接换取所需。”
这不是悬壶济世,这是最原始的以物易物,是利用他人的病痛来延续自己的性命。一股寒意比庙外的风更冷,窜上脊背。
但他没有反驳。反驳的力气早已在粪车的恶臭和砸碎砚台的决绝中耗尽了。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块啃剩下的、最硬的核心饼子小心用破布包好,藏入怀中。又将那豁口陶碗里的剩水一滴不剩地喝干。
然后,他握着那枚石刃,重新缩回庙中最避风的角落。高烧依旧肆虐,身体依旧冰冷,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东西,正在这具破败的躯壳里缓慢滋生。那不是希望,而是一种基于彻底绝望之后……冰冷的生存本能。像石缝里钻出的毒草,扭曲,却顽强。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幻想救赎或体面。脑中开始竭力回忆那些模糊的草药形状、气味、简陋的用法。每一个有用的碎片,都被那冰冷的意念捕捉、归档、储存,如同战士擦拭唯一可用的武器。
长夜漫漫,破庙外的风声中,似乎隐约夹杂了另一种声音——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贫瘠的土壤下,正竭力伸展根须,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养分,哪怕那养分来自污秽与绝望。
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