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与放逐·攀登悬壁长城
坐在去悬壁长城景区的区间车上,我还在想,这悬壁长城是个怎样的悬法?以前也爬过北京的八达岭长城,那蜿蜒在山脊的城墙,着实让人感到震撼,但是没有悬呀。带着这个盘旋在心中的疑问,开始进入悬壁长城景区。
嘉峪关的阳光,像燃烧的炉火,烤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烫,皮肤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热度。一丝风也没有。虽然热,但并没有汗如雨下,这是大西北的热与武汉的热所不同的。在热浪如沙漠中,猛然抬头,便看到一段黄土色的城墙,先是在平地伸展,然后,突兀地沿着青灰色的,无植被的,挺拔的,陡峭的山脊仰望着向上,就像一只昂首雄鸡,那昂起的头,仿佛是呈直角一般,孤悬在崖壁之上,又如弯曲的铁臂悬空,封锁着石关峡口;再看那一级级的台阶,仿佛像一架长长的云梯,搭向了天边,一攀登就能登天;又像是一把竖琴,仿佛一拔弄,就能发出美好的跫音,是不是要去天宫参加演奏会?再看那块块城砖,用糯米汁加稻草芦苇粘合砂砾,排列着,站立着,成了大地的屏障;而有几支顽强的小草竟在砖缝里生长出来,人称“戍边草”,不得不惊叹生命力之惊人,也好像看见了当年守城墙的边卒对于土地的忠诚和辛劳。阳光照得这些城砖锃亮,几百年的风霜雨雪见证了时光的流转,也让它们接受了岁月的检阅。这应该就是悬壁长城“悬”的来历吧!
关于这段长城,简介是这么说的:明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为了加强嘉峪关关城的防御,肃州兵备道李涵修筑嘉峪关南、北两翼长城,在黑山石关峡两侧山脊上,就地取材,夯筑了片石夹土长城。工程完成于嘉靖十九年(1540年)。原悬壁长城底宽4米,上宽2米,高0.5-6米不等。片石层厚10-15厘米,夯层厚10-12厘米,现存的750米长城是1987年重修的。重修的悬壁长城,高6米,片石、土层厚度如旧。另在墙头增筑了垛墙和宇墙,首尾各添筑了一座墩台,在首墩和山坡上修建了台阶,以方便游客攀登。
走完平坦的一段长城后,开始登悬壁长城。看着随山峦曲折成“S”状的城墙,悬在笔削一般的陡峭山崖,一种雄伟壮美溢满心腔。而且,毫无畏惧感,全然不顾膝盖的旧疾,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脚底生风。不是为了征服,而是想用自己的脚步一级一级去丈量近500年前戍边士卒在茫茫戈壁上抵御外敌的英雄与悲壮。
刚登几级台阶,健步如飞后,呼吸便急促,继而喘着粗气,不得不慢下来。才发现,那笔陡的台阶,仿佛没有一点缓冲,每踏一级,脚都打闪,如不躬身,否则,攀登的身子好像要向后倾倒。再看原先一窝蜂涌上城墙的游客,在此时,已经分化,如大浪淘沙。有的望而却步,压根就没打算攀登,只在长城脚下,拍照打卡;有的先也是信誓旦旦,刚登几级,便不再上登了,只在城墙垛口眺望,摆姿势拍视频;也有的继续上登,只是走在途中,实在走不动了,就倚在城墙边,小歇一会。所以,悬壁长城上的游客是稀稀拉拉的,不像其他景点,总是人头攒动。我虽然也上气不接下气,但没有停下,继续攀登,只是脚下再也没风,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有时还不得不手脚并用,四脚落地。当手掌甫一接触那古老的砖墙或者地砖时,那缝隙里的砂砾摩娑着手掌,顿时,一种粗粝就通过掌心传到了心脏,那是近500年前时光里的尘埃,沙沙声,像是喃喃自语,抑或是诉说;那缺角少棱的地砖,生生硌着我的脚疼,那是近500年前每一次抗争烙在心灵的荣辱啊。站在半腰,看刚登过的台阶,就像锯齿整整齐齐排列,仿佛每一锯下去,都是民族的痛史。忽然想起曾经有一部很有名的纪录片,把中国的落后归结于长城的封闭,讨伐修筑长城的劳民伤财,而向往海洋文明,把大国崛起寄希望于大海。这部片子名噪一时,在精英知识分子中很有市场。当时的领导人也极为欣赏,并当成国礼赠送给外国人。我一度也是如此认为,曾将纪录片的解说词从报纸上剪下来,装订珍藏。但通过岁月的打磨,尤其是实地考察长城后,充分认识到,在冷兵器时代,长城根本就不是自闭的一道城墙,而是抗击游牧民族掠过和侵略的最有效的屏障,而且和平时,长城又是对外开放的前沿和窗口,交易骡马粮食。丝绸之路上的文明,就是明证。现在想,那些奉海洋的蓝色文明为圭臬者,不是一叶障目,就是短视且十足的坏,也许颠覆才是他们的根本面目。我与后来在新疆会合的双富同学谈观感时,反复阐述了这个观点,他亦认同。
嘉峪关夏天的阳光太热,晒得长城的砖发烫,每一束阳光从垛口射来,像支利箭,刺得身疼,汗不声不响地洇湿后背,手中的矿泉水喝得只剩下浅浅的一个瓶底。遥想当年,守卒身穿厚重的铠甲,手持弓驽,背着沉重箭袋,那种热可不是我们短衣长衫的游客能忍受的。如果是冬天,据说垛口吹过来的寒风,可以冻裂一块石头,如此锋利,要是吹到士卒的脸上,那不亚于刀削斧劈。所以,想想当年士卒守城墙,我今天只是登长城,再困难,岂能半途而废?
继续往上爬,看见烽火台就在眼前,可爬过一阵,原来烽火台竟在山脊的拐弯处,还隔着又一条天梯呢。路上,有个少年跟着父亲,在艰难的攀登。少年问,为什么要筑长城?父亲回答,为了抗击匈奴的侵略。父亲说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千军万马的喊杀声,刀光剑影,马革裹尸。少年每走一步,父亲就鼓励一声,和他说着几百年前的故事。少年这一路,像是在吸吮着先辈报国,浴血沙场的热血,经此淬炼,他一定会成长为对国家的有用之材,成为我们用血肉筑起的新的长城。
终于,通过只能容一人之通道,登上了悬壁长城最高的烽火台。站在烽火台的平台上,视野极其开阔,眼前的戈壁啊,无边无际,一直向天边伸展,“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真是一幅辽阔,苍凉,阳刚,壮美的画面。长城两侧,是青灰色的悬崖,那不是植被,而是风化的石头,那青灰色就像披了一层伪装;而讨赖河,哪是河流?而像是一道大地上的划痕,你无法看到河水的流动,那是水和堤岸一色。只有河谷地带,有些许绿色,那是骆驼刺和梭梭草在顽强生长,这是贫瘠的戈壁上少有的能生存下来的植物;再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嘉峪关关城,一株左公杨在苍黄的土地上,仿佛绿得惊心动魄。长城下,一只苍鹰飞过,好像它不是向上飞,而是在摇摇欲坠。连苍鹰都飞不过的长城,匈奴人能飞过来?做梦吧。
手上的矿泉水早喝完了,喉咙有点冒烟。长城顶上是没有卖水的,正好可以下长城了。悬壁长城的登和下不是同一道,刚好在下的一个垛口,有卖水的。要了一瓶矿泉水,一问价,10元。我边扫码,边笑着说,你这也太贵了。老板说,你没看这悬壁长城多陡呀!呵呵,也是。从老板手上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如牛饮,一口气就干了半瓶,才浇灭了喉咙的烟。
从悬壁长城下来,遇到了一组骆驼群像,这些沙漠之舟见证了这块土地的沧桑。再回望那“长城倒挂,铁臂悬空”贴着山脊像蛇一样“曲折”的城墙,腿都是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