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残夜决断
那九个刻骨铭心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周自省的眼底,更烫在他的神魂深处。他猛地将那纸片攥入手心,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逼退了几分混沌的惊惶。
“赌,或生。不赌,必死。”
那冰冷的意念重复着这八个字,如同敲击丧钟,一声声,撞在他的命门上。不再有分析,不再有推演,只剩下这赤裸裸、血淋淋的最终通牒。
逃?
这个字眼本身就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在他早已僵死的希望上狠狠剐蹭。能逃到哪里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周自省的名字还写在族谱上,是周家不得志、却仍算一份子的少爷。离了这高墙,他就是无根的浮萍,失了籍的流民,官道上的关卡,随便一个衙役都能将他锁拿送回,届时下场只怕比现在凄惨百倍。更何况,身无长技,囊中羞涩,离了周家这棵歪脖子树,他靠什么活?饿死冻毙在荒郊野岭,与烂死在这偏院,又有何区别?
那冰冷的意念感知到他的剧烈挣扎与绝望,并未催促,反而流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冰冷耐心,将一幅幅更具体的画面硬生生塞入他的脑海:不是自由翱翔的虚妄美景,而是寒冬破庙刺骨的穿堂风,是馊臭食物噎在喉头的恶心,是路人鄙夷嫌恶的眼神,是病倒在泥泞中无人问津的缓慢死亡……每一种,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留下,”那意念冷冰冰地陈述,“周秉坤已有疑,清查必至。轻则,冠以‘癔症’‘心术不正’之名,锁入后宅暗室,与虫鼠朽木为伴,直至疯癫或‘意外’身亡。重则,那张纸便是铁证,‘怨望家族’‘行止乖戾’,一纸文书递送官府,流徙千里,或毙于杖下。族中无人会为你言语半句。”
留下的结局,被如此清晰、冷酷地剖开,比未知的逃亡之路更显恐怖。那暗室的潮湿霉味,那刑杖呼啸的风声,几乎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压迫到顶点时,那意念陡然一转,不再是展示苦难,而是开始冰冷地规划,精确得令人头皮发麻:“地砖下,现钱四百二十七文。案头那方永和端砚,虽旧,识货者当可换一二两银。你冬日那件稍体面的灰鼠皮袄,当铺或可抵数百文。挑粪张,哑仆,贪小利。予他百文,或可冒险容你藏身粪车隔层。卯时三刻,守卫交接,仅有半刻空隙。西角门外三里,有片乱葬岗,穿过去便是通往邻县的荒僻小道……”
每一步,每一种可能,甚至失败后被抓住的应对说辞,都被飞速地计算、推演。这不是鼓舞,而是将一场豪赌拆解成冰冷的步骤,逼着他去看清:留下,是缓慢注定的死亡;出逃,虽九死一生,但那“一生”的路径,已被这非人的意志硬生生劈开了一丝微光!
周自省浑身颤抖,汗水浸湿了内衫,又迅速变得冰涼。他感到自己的魂魄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尖叫着畏惧退缩,另一半却在那冰冷意念的强行灌注下,被迫变得坚硬、冷酷,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计算那件皮袄到底能当多少钱。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沉郁的藏蓝。风声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预示着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即将到来。
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如刀,割得肺腑生疼。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那片纸几乎要嵌进肉里。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猛地从榻上滚落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沉闷一响,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没有点灯,就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和那冰冷意念的指引,如同鬼魅般扑到窗下,手指哆嗦着,却异常精准地撬开了那第三块地砖。他掏出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钱袋,塞入怀中。又跌跌撞撞走到衣柜前,摸索出那件仅有的、还算体面的灰鼠皮袄,紧紧抱在怀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方伴随他多年的端砚上。
他走过去,手指抚过冰凉的石质表面。母亲当年典当银簪的情形模糊地闪过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那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地催促:“快!”
他不再犹豫,一把将石砚卷入皮袄之中,用布条死死捆扎好,背在背上。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心脏在空腔里疯狂地撞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赌?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藏蓝色的天幕下,那残破的院墙缺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他眼中最后一点犹豫,终于被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和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
赌了!
卯时三刻,西角门。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