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隙光微现
那“笃笃”的叩窗声，如同冰冷的针，持续扎在周自省绷紧的神经上。一声，又一声，不依不饶，在死寂的寒夜里放大成惊心的鼓点。他蜷在榻上，棉被蒙头，试图隔绝那催命符般的声音，却只觉得那声响直接敲在了自己的骨头上，震得心胆欲裂。
冷汗涔涔，浸透单衣，与冻僵的皮肤黏在一起，又湿又冷。他咬紧牙关，生怕牙齿磕碰的声响被窗外听了去。那冰冷的意念也彻底沉寂下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判断来源的窥探所惊扰，或是潜伏至更深處，冷眼等待着局势发展。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对峙逼疯时，那叩击声却突兀地停了。
万籁俱寂。只剩下风穿过墙垣豁口时，发出的那种鬼哭似的呜咽。
极度的寂静，反而比持续的声响更令人窒息。周自省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几乎要撕裂，竭力捕捉着窗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没有脚步声离去。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极轻地从窗棂上刮过。
然后，是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周自省无法分辨。
紧接着，一片极薄的、边缘不甚整齐的纸片，竟悄无声息地从那破旧窗纸的缝隙里塞了进来！飘飘荡荡，如同枯叶般，落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窗外那无形的存在似乎顿了顿，随即，极轻微的脚步声终于响起，迅速远去，消失在风声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自省僵在原地，许久未敢动弹。直到确认窗外再无任何异状，他才如同濒死的鱼般，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窗前，颤抖着手摸到那塞入纸片的位置，又猛地缩回，仿佛那薄薄窗纸后还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不敢点灯，借着从破洞漏进的、微弱的雪光，摸索着，终于在地上触到了那片纸。
触手粗砺，像是从什么旧账本上随意撕下的一角。
他连滚带爬缩回榻上，用被子蒙住头，蜷缩在最深的黑暗里，指尖颤抖着摩挲那片纸。上面似乎有字！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着纸面，凭借触感去辨认那凹凸的痕迹。
不是墨汁书写，像是用某种硬物尖头……甚至是指甲，狠狠刻划上去的。字迹潦草扭曲，深深刻入纸纤维，带着一种仓促又决绝的力道。
他屏息凝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西角门，卯时三刻，挑粪张。”
九个字。没头没尾，无称谓落款。
周自省的心跳骤然失序。西角门是周府最偏僻的侧门，平日只有运送污物、柴炭的下人杂役行走，守卫也最是松懈。卯时三刻，天将亮未亮，正是人最困顿之时。挑粪张……似乎是那个每日清早准时来收粪肥的哑巴老仆？
是谁？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传递这样的信息？是陷阱？是周秉坤或周福设下的圈套，诱他出洞，好抓个现行？方才窗外那声叹息，是怜悯还是嘲讽？
无数疑问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那一直沉寂的冰冷意念此刻却骤然活跃起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高速地分析、推演：“非周秉坤手段，此人惯施压，不屑此种鬼祟。周福？亦不像，老仆无此胆量私传消息。字迹潦草急切，藏头露尾，传递者亦怕暴露。信息指向明确——出路！”
最后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周自省混沌的恐惧。
出路？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早已陌生得如同上辈子的梦呓。他早已习惯了在这四方院里腐烂，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少受些刁难，多换几文铜板。逃离？他想都不敢想！能逃往何处？身无长物，族谱有名，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那冰冷的意念却不管他的畏缩，继续冰冷地计算：“风险极高。然，留，必死无疑。周秉坤攥有把柄，清查将至。走，或有一线生机。挑粪张，哑仆，或可利用。”
生机？周自省攥紧了那片粗糙的纸角，边缘割得指腹生疼。这疼痛带来一丝诡异的真实感。他眼前闪过周秉坤冰冷的脸，闪过周福探究的眼，闪过地砖下那寥寥几百文铜钱……留下，确实只有死路一条，或疯，或悄无声息地“被病死”。
可是……
“如何信？”他在心里嘶吼，质问那冰冷的意念，也质问自己。
那意念沉默一瞬，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无法确证。此非权衡之题，乃绝境搏命。赌，或生。不赌，必死。”
赌？
周自省瘫在冰冷的榻上，目光穿透黑暗，望向屋顶模糊的轮廓。胸腔里，那颗早已被屈辱和恐惧磨得麻木的心脏，竟重新剧烈地、痛苦地搏动起来，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片薄薄的纸，此刻重逾千斤，压在他的心口。
窗外的风依旧呜咽，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流速。
天，快亮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