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枭窥窗
最后一缕血色的残阳被墨汁般的夜色吞没,寒意从地底钻出,攀上墙垣,浸透窗纸,丝丝缕缕地渗入斗室。周自省仍蜷在门边,手脚早已冻得麻木,与冰冷地面接触的肢体失去知觉,唯有心口一团乱麻似的惊悸还在突突地跳。
院墙塌陷处已被仆役草草清理,胡乱堆了些杂物挡着,像一个被粗线缝合的巨大伤口,在昏暝夜色里显出黑黢黢、凹凸不平的轮廓。风从缺口灌进来,比往日更肆无忌惮,发出呜呜的怪响,时而像哀泣,时而像冷笑。
周自省挣扎着爬起,关节僵硬酸痛。他不敢点灯,摸黑挪到榻边,扯过那床硬邦邦、散发着霉味的棉被裹紧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每一丝风声鹤唳,都像是脚步声;远处野狗的吠叫,也似人语;连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在耳鼓里放大成擂鼓奔雷。
周秉坤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周福那浑浊却精光隐现的一瞥,还有那张被攥得变形的、写满狂乱字迹的碎纸……在他紧闭的双眼前反复晃动,驱之不散。他们信了那塌墙的借口吗?那张纸,周秉坤会如何处理?是随手丢弃,还是呈给三叔公?下一步,他们会怎么做?是加强监视,还是寻个由头,直接将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被子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就在这时,那沉寂了半晌的冰冷意念,又悄无声息地浮了上来,不再带有之前的锐利逼人,反而像一层薄薄的冰雾,弥漫在他的识海,带来一种奇异的、抽离般的冷静。
“怕,无用。”
三个字,毫无情绪,却像冰水浇头,让他一个激灵。
“彼等疑心已炽,纵无实证,亦不会罢手。塌墙之事,拖延不过数日。”
周自省牙齿咯咯作响,在黑暗中无声地嘶问:“那…那该如何?”
那意念流转缓慢,字字清晰,如同在冰面上刻划:“等。等一个时机,或一个…更大的纰漏。”
等?周自省感到一阵绝望。这分明是坐以待毙!
“或,主动造一个纰漏。”那意念续道,冷得惊心,“祸水东引。”
周自省屏住了呼吸,一股恶寒顺着尾椎爬升。他瞬间明白了这“纰漏”可能意味着什么——或许是栽赃,或许是制造事端,将祸患引向其他房头的子弟,让他们互相撕咬,自己方能趁乱寻得一丝喘息。这念头阴毒至极,却又是眼下最可能有效的破局之法。
他感到那冰冷的意志正冷静地评估着各种可能性,权衡着牺牲谁、如何操作、胜算几何。那是一种全然非人的、精准而残酷的算计。而他自己的恐惧和道德感,在这算计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正在被一点点蚕食、同化。
“不……”他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抗拒,像是濒死的呻吟。
那意念并未强迫,只是沉默下去,冷眼旁观着他的挣扎。仿佛在说,选择权仍在你这具躯壳,只是,你能承担拒绝的后果么?
就在这时——
“笃。”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从窗外传来。
不是风吹动杂物,不是枯枝落地。那声音带着某种刻意控制的力度,清晰地穿透风声,敲在窗棂上。
周自省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呼吸骤停。
“笃…笃…”
又是两下,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仿佛夜枭用喙轻啄窗纸,在提醒着屋内人,它已窥视许久。
是谁?!周福去而复返?周秉坤派人暗中监视?还是……族中其他什么人物,也被白日的动静引来,想要一探究竟?
黑暗中,周自省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窗户。窗纸泛着朦胧的灰白,外面是更深沉的黑暗。他看不到任何身影,只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正穿透薄薄的窗纸,落在他身上,审视着他每一丝惊惶,每一分颤抖。
那冰冷的意念也瞬间绷紧,如临大敌,不再灌输任何念头,只是将他的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窗外最细微的声响——似乎有极轻微的呼吸声,与风声迥异。
“笃…”
第四声叩击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周自省蜷缩在榻上,一动不敢动,冷汗浸湿了额发。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内有裂魂催逼,外有诡影窥窗。
那扇薄薄的窗户,仿佛成了生死界限。而界限之外,是深不见底、欲要将他彻底吞噬的寒夜。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