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裂痕初现
那窗隙里先探进来的,是几根手指。苍白,修长,指节分明,沾着外头的寒气与尘灰,竟与周自省自己日夜伏案、沾染墨痕的手毫无二致。他眼睁睁瞧着,喉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息,肺叶如破了的风箱,徒劳地抽动着冰冷的空气。
窗子被推开大半,一个身影轻悄地跨了进来,落在地上,无声无息。烛火猛地一跳,将来人的面目照得真切。
周自省倒吸一口冷气,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书架上,震落几册旧书,噗噗地砸在地上。
——那竟是他自己。
分毫不差的面容,一样的清瘦憔悴,眉宇间锁着一样的郁结,甚至连眼角那因长期熬夜抄书而生出的细碎纹路,都如镜中倒影般精确。只是那双眼,黑沉沉的,不见底,里头翻滚着周自省感到陌生却又隐隐熟悉的东西——一种冷硬的、近乎残忍的审视,一丝玩味的讥诮。
“你…你……”周自省的声音碎不成调,手指颤抖地指着对方。
来人却抚了抚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仿佛远行归来,掸去仆仆风尘,动作从容得令人心寒。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并非笑意,倒像是工匠描画时多出的一笔,僵硬又突兀。“才写了‘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见了面,倒不识了?”声音平滑,正是周自省的音色,却剔除了所有情绪,字字清晰,砸在冷寂的空气里。
墙上那片扭曲的影子此刻淡去了,仿佛融入了这新来的实体之中。
周自省心胆俱裂,一股恶寒自脚底窜升。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方沉重的石砚,手臂肌肉虬结,欲掷过去:“妖孽!休得幻化惑人!”
那“周自省”却不闪不避,只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那方石砚上,淡淡道:“永和七年的老坑端石,虽不值巨万,却是你典当了亡母一支银簪才换来的。砸了,明日拿什么抄书换米?饿死在此,倒遂了族中那些盼你早死、好瓜分这处偏院人的心願?”
字字句句,如冰针刺穴。周自省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剧烈颤抖。这些隐秘的旧事,蚀骨的窘迫,外人绝无可能知晓得如此详尽!石砚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咚”一声闷响砸在脚边,墨汁溅污了袍襟,如泼开一团污血。
“你…究竟是人是鬼?”他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书架格子上,声音嘶哑,只剩绝望的余烬。
那“周自省”向前踱了一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笼罩住瘫坐的本尊。“是鬼,也是人。是你昼伏夜出啃噬书卷时,弃若敝履的狂悖;是你对镜自视时,慌忙移开目光不敢深究的阴鸷;是你受人折辱、缩回壳中舔舐伤口时,心底那声不敢嘶吼出来的詛咒。”他俯下身,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近在咫尺,气息可闻,“你将他们锁在不见天日的深处,他们便聚成了我。”
他伸手指着周自省的心口,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剧烈起伏的胸腔:“我即是你。你却未必…敢是全我。”
窗外,风不知何时又凄厉起来,摇撼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远远地,传来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在这死寂的宅院深处,两个“周自省”于昏烛下对峙,一个形神涣散如风中残烛,一个冷硬清晰如出鞘寒刃。
那后来的“周自省”直起身,目光扫过案上狼藉的纸笔,语气忽转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笔墨伺候。既觉拯救自身是最大幸运,便写下你是如何自救的。写——‘那年大雪封门,炭尽粮绝,你是如何……’”
话未说完,院中陡然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脆响!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咳嗽,伴着灯笼光晕摇曳,渐次逼近这小院。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穿透夜风喊道:“自省少爷?可是还没歇下?老奴听得你这边声响不小,莫不是进了野猫,碰倒了东西?”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