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亡奔
碎裂的玻璃碴子嵌进皮肉,每一次踉跄的奔跑都牵扯出新的剧痛。素芬的肺像破风箱一样嘶鸣,吸进的冷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身后的脚步声、犬吠声、男人的吼叫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越来越近。警报声还在档案馆方向尖锐地嘶叫,像为这场亡命追逐奏响的丧乐。
她不敢回头,只是凭借本能朝着县城边缘最黑暗、最破败的区域狂奔。那里巷道错综复杂,废弃的院落和棚户比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怀里的那几张纸片——烧焦的照片、潦草的笔记——硌在胸口,每一次碰撞都提醒着她刚才看到的恐怖景象和此刻背负的沉重。那不是意外!那场火绝不是意外!锁头完好,门窗无缺,尸体姿态诡异……那些潦草的疑问像淬毒的针,扎进她的脑子。
可她现在没有时间思考,只能跑!
脚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血混着泥水,每踩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这无疑为身后的追兵和狼犬指明了方向。
“在那边!拐进麻绳厂巷子了!”
“快!她跑不了多远!”
声音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狼狗兴奋的喘息和拉扯链子的哗啦声。
素芬一头扎进一条堆满破烂箩筐和烂木板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两人多高的夯土墙!
绝路!
冷汗瞬间湿透全身。她绝望地环顾四周,想寻找任何可以攀爬或躲藏的地方。墙角有一个巨大的、歪倒的破瓦缸,缸体裂了一半,里面堆满了腐臭的垃圾。
来不及多想!她使出最后力气扑过去,蜷缩起身子,拼命往那恶臭的瓦缸和墙角之间的缝隙里挤!腐烂的菜叶、污泥瞬间包裹了她,令人作呕的气味直冲鼻腔。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杂乱的脚步声和狗吠声下一秒就冲进了胡同!
“人呢?!” “妈的!死胡同!肯定藏起来了!” “搜!给我仔细搜!连只耗子也别放过!”
手电光柱在狭窄的胡同里疯狂扫射,照亮飞舞的蚊蝇和破烂杂物。狼狗兴奋地嗅闻着,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链子被拽得哗哗响。
素芬的心跳声在胸腔里轰鸣,震得耳膜发疼。她能感觉到狼狗的热气和唾液几乎喷到藏身的瓦缸上。手电光几次扫过她藏身的缝隙边缘。
“头儿!这儿有血!”一个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似乎就在瓦缸旁边!
素芬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血往这边滴的……到这儿就没了……”那声音带着疑惑,“难道翻墙跑了?”
“这墙这么高,她一个受伤的女人怎么翻?肯定还在这附近!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是那个带头男人的咆哮。
脚步声更近了。有人用棍子胡乱捅着堆叠的破烂箩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另一人开始踢踹那些烂木板。
狼狗似乎更加焦躁,不停地在一个地方打转、刨地,发出威胁的低吼。
素芬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土里,等待着被发现、被拖出去的命运。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远处,县城中心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低沉而威严的警报声!是消防车?还是……更多的警车?
胡同里的追兵动作猛地一滞。
“什么声音?” “好像是中心街方向……” “妈的!不会是调虎离山吧?”带头男人声音惊疑不定,“快!留两个人守在这条胡同!其他人跟我去那边看看!快!”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远去,似乎分出了一部分人朝着新警报的方向跑了。胡同里瞬间安静了不少,但依然留下两个人和一个牵狗的。
“真倒霉,守这臭烘烘的地方。”一个抱怨的声音。 “少废话,看紧了!那女人邪性得很!”
两人似乎靠在巷口附近的墙上,点了烟,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狼狗被拴在一边,不再狂躁,但依旧不时发出不安的哼唧,鼻子朝着瓦缸的方向抽动。
素芬蜷在恶臭的缝隙里,一动不敢动。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开始痉挛,寒冷和伤口疼痛不断侵袭着她的意识。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巷口那两个看守的闲聊声断断续续传来,话题从女人转到工资,又转到刚才那阵新警报。
“……听说不是调虎离山,是真出事了……” “啥事?” “好像是……陈干事家那边……起火了!” “什么?!谁他妈胆子这么大?!” “不知道啊……烧得挺凶……所以头儿才急着带人过去……那可是陈干事……”
陈干事家起火?!
素芬的心脏猛地一跳!怎么会这么巧?就在她被发现、亡命奔逃的时候?
是意外?还是……有人趁乱出手?
她猛地想起姑婆那双清亮却藏着无尽悲凉的眼睛,想起她递出那张公文时决绝的神情。会是她吗?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这念头太过疯狂。
还是……另有其人?也被那段往事折磨,终于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
巷口的看守似乎也被这个消息震惊,闲聊变成了低声的猜测和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从胡同另一头的墙顶上传来。
素芬猛地抬头望去。
黑暗中,一个瘦小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胡同里的阴影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那身影落地后,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素芬藏身的瓦缸方向。然后,他朝着巷口那两个背对着他、正在低声议论的看守,极其迅速地扬了一下手。
两点细微的寒光闪过。
巷口传来两声极其短促沉闷的“呃”声,接着是身体软倒摩擦墙壁的声音,以及狼狗被什么东西捂住嘴发出的微弱呜咽,随即也没了声息。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安静,仿佛只是幻觉。
素芬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那个瘦小的黑影解决了看守和狗,立刻像鬼魅一样飘到瓦缸前,压低声音,急促地开口:“还能动吗?快出来!跟我走!”
是个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有些嘶哑,听不出年纪,但异常冷静。
素芬惊疑不定,不敢动弹。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伸手进来,抓住她的胳膊。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将她从恶臭的缝隙里拖了出来!
月光下,素芬勉强看清,对方全身穿着深色的、紧束的衣服,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个子不高,但动作极其利落。
“你……你是谁?”素芬声音发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救你的人。别废话,想活命就跟我走!”蒙面人语速极快,警惕地听着远处的动静。他看了一眼素芬血肉模糊的脚,眉头皱紧,二话不说,猛地弯腰将她背了起来!
素芬惊呼一声,差点咬到舌头。
这人看着瘦小,力气却大得惊人,背着她如同无物,毫不费力地蹿到墙边,抓住墙上垂下的、不知何时固定好的绳索,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攀上了高墙,翻身而过,落入墙另一边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十秒。
墙这边是一片荒废的菜地,更远处是黑黢黢的河滩。蒙面人背着素芬,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依旧奔跑如飞,速度快得惊人。
冷风刮过素芬的脸,她伏在陌生人的背上,脑子一片混乱。是谁?为什么要救她?和陈干事家的火有没有关系?
蒙面人一路沉默,只是背着她朝着远离县城中心的方向疾奔。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任何喧嚣,只有哗哗的水声越来越近,他才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边停了下来,将她放下。
“顺着这条河往下游走,大概五里地,有个捞沙留下的废泵房,暂时安全。”蒙面人声音依旧低沉嘶哑,递给她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伤药,吃的,还有干净的水。处理一下伤口,天亮前必须离开这里。”
素芬借着月光,接过那个还带着体温的布包,愣愣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蒙面人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月光下审视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说出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名字:
“赵青山……他是我师兄。”
素芬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
赵青山的……师弟?!
“你没时间惊讶。”蒙面人打断她,语气急促起来,“档案馆的东西,你拿到了什么?”
素芬下意识地捂紧胸口。
蒙面人似乎并不意外,眼神锐利如刀:“藏好它。那是能炸死人的东西。也别信陈大有那种软骨头的话。”
他居然知道陈大有!他知道多少?!
“那我婆婆……秀英……”素芬急切地想问。
“孩子没死。”蒙面人突然扔出一颗更大的炸雷,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当时就被送走了,现在活得很好。玉兰姐垒个空坟,是为了骗过陈永康,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秀英……没死?!还活着?!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劈得素芬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婆婆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原来……
“是谁……送走的?送到哪儿了?”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蒙面人却摇了摇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知道,有人活着,就够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玉兰姐那句‘不怨了’……或许,不是说给死人听的。”
不是给死人听的?那是给……活人?
素芬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蒙面人却突然侧耳倾听,眼神一凛:“追兵搜过来了!我得走了引开他们!记住,往下游走!废泵房!天亮前必须离开!”
说完,他不等素芬回应,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没入芦苇丛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素芬独自站在冰冷的河风里,怀里揣着能炸死人的证据,脑子里塞着能颠覆一切的消息,脚下是淌血的道路,前方是未卜的深渊。
远处,狗吠声和隐约的光柱再次逼近。
她咬紧牙关,看了一眼蒙面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脚下奔流的漆黑河水,最终攥紧了那个小布包,转身,一瘸一拐地、坚定地朝着下游无尽的黑暗走去。
河水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