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困兽
昏黄的灯光在陈永康等人闯入的气流中剧烈晃动，将档案室里交错层叠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群魔乱舞。霉腐的空气被骤然涌入的冰冷夜气和来人的烟味、汗味搅动，变得更加污浊难闻。
素芬的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她僵在原地，手指还死死抠着那个厚重的档案袋，冰冷的牛皮纸几乎要嵌进她的指甲缝。
完了。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陈永康缓缓踱步上前，靴底踩在散落的碎纸片上，发出窸窣的脆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如同踩在人的骨头上。他脸上那抹狞笑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牢牢钉在素芬手上。
“怎么？费这么大劲撬锁进来，就为了看这些发了霉的废纸？”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绝对的压迫感，“还是说……真以为这里面藏着什么能救你命、或者能把我拉下马的东西？”
他身后的几个男人如同沉默的石雕，眼神冰冷地锁定素芬，封堵了所有可能的逃窜路线。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门内是绝境。
素芬的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陈永康，这个她叫了多年“爸”的男人，此刻陌生得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巨大的恐惧之后，反而涌起一股破罐破破摔的蛮横。她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得太厉害：“是不是废纸，你心里最清楚。赵青山是怎么死的？那场火……到底是不是意外？”
陈永康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组织上早有定论的事情，轮得到你一个杀人潜逃的犯人来质疑？”他目光扫过她血肉模糊的脚和满身的狼狈，语气更加轻蔑，“看看你这副样子，跟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区别？玉兰倒是养了个好儿媳，一样的下贱，一样的……不识抬举！”
听到婆婆的名字被如此侮辱，素芬胸口一股恶气猛地冲上来，压过了恐惧：“你没资格提我婆婆！你害了她一辈子！你害了赵青山！你心里有鬼！”
“鬼？”陈永康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贴到素芬面前，他身上那股浓重的烟草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老子当年亲手毙过的真鬼子都不怕，还怕心里那点虚的？赵青山自己找死，怨得了谁？至于玉兰……哼，那是她自甘堕落！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抢档案袋，而是粗暴地一把打掉素芬的手！
档案袋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溅起一片灰霾。
“捡起来啊？”陈永康嘲讽地看着她，眼神残忍，“不是拼了命都想看吗？捡起来，当着我的面，念！让我也听听，这些死了多少年的烂账，还能不能定我的罪！”
素芬看着地上的档案袋，又看看眼前有恃无恐的陈永康，浑身冰冷。她明白了，他根本不怕她看。或许里面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或许他早有准备，或许……他自信她根本没机会把里面的东西带出去公之于众。
她缓缓弯腰，不是去捡档案袋，而是将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弓，目光飞快地扫视左右，寻找着哪怕一丝渺茫的生机。档案架之间狭窄的通道，地上散落的纸堆，头顶那盏摇晃的破灯……
“怎么？怕了？”陈永康失去耐心，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把她捆起来！嘴堵上！带走！”
两个男人立刻上前，动作粗暴。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碰到素芬的瞬间——
“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响猛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和看门老罗一声短促的、变了调的嚎叫！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动作瞬间停滞。
陈永康猛地扭头看向门口，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
“砰！砰！”
又是两声巨响！似乎是重物在猛烈撞击门房的墙壁！
档案室内的打手们也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松开了素芬，纷纷扭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手摸向了后腰。
机会！
素芬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趁着一片混乱和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猛地弯腰不是去捡档案袋，而是抓起地上一大把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干燥酥脆的废纸碎屑，用尽全力向头顶那盏摇晃的昏黄灯泡砸去！
啪嚓！
灯泡被纸团击中，虽然没碎，但剧烈摇晃，光线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整个档案室的光影以更快的频率疯狂扭曲起来！
“操！干什么！”一个打手被晃了眼，怒骂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素芬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沉重的、硬皮包裹的旧账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离她最近、堆得最高的那个档案架！
轰隆隆——！
架子原本就年久失修，承受这猛力一击，再加上上面档案本就倾斜失衡，顿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前倾倒！上面堆积如山的档案袋、册子如同雪崩一般轰然砸落下来！
“小心！”
“快躲开！”
惊呼声、咒骂声瞬间响起。几个打手被这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纸山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狭窄的通道顿时被倒塌的架子和倾泻的档案堵塞了一大半！灰尘如同浓雾般腾起，呛得人睁不开眼，疯狂咳嗽。
陈永康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混乱气得暴跳如雷，一边挥打着面前的灰尘，一边嘶吼：“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但视线受阻，通道被阻，一时间竟没人能立刻靠近素芬！
素芬在一把将账册砸出去的同时，就已经猛地扑倒在地，不是往外跑，而是向着档案室更深的黑暗里手脚并用地爬去！她记得刚才寻找时，似乎瞥见深处还有一个拐角！
“咳咳……在那边！抓住她！”有打手透过弥漫的灰尘看到了她的动向，试图绕过倒塌的杂物追过来。
素芬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肺部火辣辣地疼，吸入的灰尘让她几乎窒息。她不顾一切地爬着，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地面和碎纸棱角划破，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身后的咒骂声、踢开纸张杂物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在一只大手几乎要抓住她脚踝的瞬间，她猛地滚进了那个黑暗的拐角！
拐角后面，不再是档案架，而是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办公桌椅和几个破旧的木箱，更远处，靠墙似乎还有一扇低矮的、紧闭的小门，像是通风口或者废弃的管道入口，被一个沉重的破桌子挡着一半。
绝路！
素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追兵已经赶到拐角，身影在弥漫的灰尘和闪烁不定的灯光阴影下如同恶鬼。
“跑啊！再跑啊！”一个打气喘吁吁地狞笑着逼近。
素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绝望地摸索着身边，手指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半截断裂的椅子腿！
她猛地将它抓在手里，横在胸前，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睛里布满血丝，嘶声道：“别过来！”
那打手嗤笑一声，显然没把她这点威胁放在眼里，继续逼近。
就在此时——
档案室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紧接着是陈永康又惊又怒的咆哮：“拦住他！疯子！他妈的是个疯子！”
然后是一阵更加激烈的、肉体碰撞和打斗的声音，还夹杂着某种野兽般的低吼和……陈大有那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变了调的嘶喊？
“报应！都是报应！烧啊！都烧了啊——！”
声音混乱不堪，似乎门口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故，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素芬的追捕。
逼近素芬的打手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素芬也愣住了。陈大有？他怎么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停滞瞬间！
素芬身后那扇低矮的、被桌子挡着一半的小门，突然毫无征兆地——
从外面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枯瘦、沾满泥土和草屑的手伸了进来，急促地、无声地对着素芬招了招！
昏暗中，那只手的手腕上，隐约可见一个褪色模糊的、像是用蓝色墨水刺上去的陈旧符号…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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