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孤注
野蔷薇的尖刺扎进皮肉,细密的疼痛反而让素芬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趴在刺丛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耳朵捕捉着风里任何一丝危险的声响。河滩那边早已没了动静,只有水流兀自哗哗,仿佛方才的惊险追逐只是一场幻觉。
冷,饿,疼。这三种感觉轮番折磨着她,但都比不过心里那股燎原的火——她必须回去!回到那个此刻可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家里,把柴房墙洞里的铁盒挖出来!那是婆婆的命,是赵青山和秀英存在过的证据,也可能……是能保住她自己命的唯一东西。
等。必须等到天黑。
日头在西天磨蹭,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她不敢睡,不敢动,只能睁着眼,数着心跳,熬着时间。胃里空的发慌,喉咙干得冒烟,她只好揪下几片带刺的蔷薇嫩茎,塞进嘴里嚼,苦涩的汁液和微乎其微的水分聊作安慰。
天色终于一点点暗沉下来,墨蓝浸染了天际,星子还没冒出,四野被一种不安的昏昧笼罩。素芬从刺丛里艰难地爬出来,浑身又添了无数道细小的血痕。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村子的轮廓,开始迂回地移动。
她不敢走大路,也不敢靠近任何可能有人的田埂,只挑最荒僻的野地、最深的沟壑潜行。脚底板早已被碎石枯枝划烂,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
村子静得出奇,连狗叫都听不到几声,透着一种诡异的死寂。她像一抹 ghost ,贴着矮墙和柴垛的阴影,一点点挪向自家那个如今已如同虎穴的院子。
院门虚掩着,和她逃离时一样,但门板上多了几个清晰的鞋印,门轴似乎也有些歪斜。她屏住呼吸,在远处观察了许久,确认院里没有任何光亮和动静,才像猫一样溜到院墙根下,从那个平日里堆粪肥的矮塌处,艰难地翻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水缸破了,水流了一地,鸡窝被踹烂,几只鸡不知踪影。堂屋的门大敞着,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素芬的心跳得厉害。她没敢进堂屋,直接蹑手蹑脚摸到后院柴房。柴房的门也被破坏了,歪斜地挂着。里面被翻得更彻底,柴火垛被推倒,烂稻草扬得到处都是。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墙角——那块松动的砖!
还在!位置似乎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上面的浮土也似乎没人动过。
她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抠住砖缝,用力往外扒。砖块松动了,被她一点点抽了出来。她伸手往里摸——
冰冷的铁盒还在!完好无损!
巨大的 relief 瞬间冲垮了她,她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那些人翻遍了所有地方,竟然漏过了这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或许是他们没想到她会把东西藏回原处,或许是他们搜寻时被她的逃跑和河边的混乱打断了。
她紧紧把铁盒抱在怀里,冰凉的铁皮硌着胸口,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踏实。这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索命锁。
不能久留。这里随时可能再来人。
她把铁盒塞进怀里,用撕下的破布条勉强捆紧,刚准备起身离开柴房,耳朵忽然捕捉到极细微的声响。
不是从院子外面,是从……堂屋方向?像是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还有人留在屋里?!
素芬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她屏住呼吸,慢慢挪到柴房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堂屋里有微弱的光线晃动,不是油灯,更像是……手电筒被什么东西蒙住后透出的黯淡光晕。一个黑影正在堂屋里小心翼翼地移动,似乎在柜子和炕席底下摸索着什么。
不是之前那批凶神恶煞的人。这个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矮小,甚至有点笨拙。
那人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有些焦躁,直起身,手电的光晕无意间扫过他的侧脸——
是村长陈大有!
素芬差点惊呼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怎么在这儿?他在找什么?
陈大有显然也没料到屋里还有人,他显得十分紧张,动作放得极轻,时不时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他摸索到那口樟木箱,打开,在里面翻捡了一阵,失望地关上。又蹲下身,敲打着地面的砖块,似乎在听有没有空响。
他在找东西。找的不是那些人要的“信件”,似乎是别的什么?更具体的东西?
素芬的心念电转。村长是知情人?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想帮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陈大有在屋里一无所获,似乎有些沮丧,他关掉手电,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极其轻微,却清晰地传到了素芬耳朵里。
那声叹息里,包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焦虑,似乎还有一丝……愧疚?
他没再停留,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出堂屋,很快,院门传来极轻微的吱呀一声,复又归于寂静。
素芬在柴房里又等了很久,直到确认陈大有真的走了,周围再无声响,她才抱着怀里的铁盒,如同抱着一块烧红的炭,慢慢走出来。
月光清冷,照着满院狼藉。她站在院子当中,看着破败的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绝感涌上心头。
天下之大,似乎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追兵,神秘的“陈干事”,行为诡异的村长……每一方都似乎藏着秘密,每一方都可能随时要她的命。
而怀里这个铁盒,是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武器。
她不能逃。逃到哪里,都迟早会被找到。麦穗的爹,老会计,就是下场。
她得主动做点什么。婆婆那句“带给他”,像最后的指令,烙在她脑子里。
带给谁?赵青山死了,公公也死了。还能带给谁?
除非……除非还有活着的人,需要为这段往事负责?需要听到这句“不怨了”或者……付出代价?
一个念头,在她被逼到绝境的脑海里,逐渐清晰,疯狂,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她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铁盒。
然后,她转身,没有再走向村外的荒野,而是朝着村里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那是村大队部的方向。那里,有一部摇把子的老式电话机,是村里唯一能通向外界的线路。
她要去打一个电话。一个或许能捅破这天,或许会让她立刻万劫不复的电话。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