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饵毒
粗糙的藤蔓勒进掌心，磨得生疼。素芬跪在冰冷的窑泥地上，全神贯注，用那块边缘不齐的碎陶片，一下下切割、打磨着手里的藤条。她编得很慢，很笨拙，手指并不灵巧，时常被尖锐的断口刺到，渗出血珠，她也只是放在嘴里吮一下，继续动作。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可怕：要把那嗡嗡作响的催命符，变成咬钩的饵，或者，至少是能溅对方一身血的毒蒺藜。
她编了一个简陋的小笼子，不大，刚好能塞进那团叠好的纸条，又留了些缝隙。她扯下几根枯草，混着泥巴，把笼子外部粗糙地伪装了一下，让它看起来更像河滩上随便滚落的草团或浮木的一部分。
做完这些，日头已经升高了些，惨白的光从窑口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雨彻底停了，外面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流水声。
饥饿和寒冷更甚了，胃里像有只手在攥着拧，牙齿依旧忍不住打颤。但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
她在等。
等那嗡嗡声再次变得清晰，等那微光再次闪烁——那意味着，有人带着接收这东西的仪器，靠近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窑洞里的光线缓慢移动，空气凝滞得让人发疯。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脏骤停一瞬。
终于，在晌午过后，那被塞在稻草深处的藤蔓笼子里，再次传出了极其细微、但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比之前在水边时更清晰，更急促！
来了！
素芬猛地站起身，因为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冰冷的窑壁才站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敲打。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那个伪装过的藤蔓笼子，快步走出窑洞。
外面天光刺眼，河滩空旷。她迅速扫视，选定了一个地方——灌溉渠下游几十米外，一处水流相对平缓、但岸边芦苇极其茂密的回水湾。那里能藏人，也方便观察，更重要的是，离她藏身的砖窑有段距离，万一……万一失败，她还有机会跑。
她踩着冰冷的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选定的位置，最后检查了一下那个嗡嗡作响的藤蔓笼子，然后用力将它扔进了回水湾中央偏近对岸的地方。笼子在水面上漂了一下，慢慢被水浸湿，沉下去一小半，卡在一丛水草里，不再显眼。
做完这个，她立刻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回芦苇丛最深最密的地方，匍匐下来，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回水湾和上下游的渠岸。
嗡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响，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觉。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水流声，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会不会猜错了？也许那东西没那么灵？也许他们不会来？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和疑虑压垮时，下游的渠岸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不是夜里那批人的打扮。他们穿着普通的深色夹克，裤子挽到膝盖，像是附近干活的农民，但动作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警惕和利落。两人沿着渠岸慢慢往上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水面和两岸，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方盒子，正低头看着，偶尔调整一下方向。
就是那个！素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
拿黑盒子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举起手。另一个也立刻停下。拿盒子的人对着回水湾的方向指了指，又低头确认了一下盒子上的指示。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了什么。然后，拿盒子的人留在岸上望风，另一个脱下鞋，卷高裤腿，试探着走下渠岸，朝着回水湾中央、那个卡着藤蔓笼子的地方一步步涉水过去。
水没到他的大腿。他走得很小心，眼睛紧盯着水面。
岸上的人不断扫视着四周，手里的黑盒子似乎一直发出某种指示。
水里的人终于靠近了那片水草，他弯下腰，伸手在水里摸索着。很快，他碰到了那个藤蔓笼子，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似乎觉得这东西不像他们预期的。但他还是把它捞了起来，举起来对着岸上的人示意了一下。
岸上的人点了点头，做了个打开的手势。
水里的人低头，开始试图拆开那个被水泡得更紧实的藤蔓笼子。
就是现在！
素芬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武器，对方有枪，硬拼是死路一条。她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在明，她在暗，以及这片她从小摸到大的河滩地！
她猛地从芦苇丛里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划破长空的尖叫！
“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完全变了调，像厉鬼的嚎叫，在空旷的河滩上骤然炸响，传出老远。
水里的和岸上那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浑身一僵，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就在他们分神的这一刹那！
素芬看准了岸边那人脚下！那里有一片被水流冲刷得悬空的草皮，下面是松软的淤泥！她尖叫的同时，已经抓起藏在手边的几块硬土坷垃，用尽全力砸向那片危险的边缘！
“噗通！”“哎哟！”
岸上那人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手里的黑盒子脱手飞了出去，他狼狈地挥舞着手臂，还是没能稳住，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几乎在同一时间，水里那人也因为惊吓和扭头，脚下被水草一绊，“咕咚”一声栽进了水里，手里的藤蔓笼子也脱了手！
“盒子！快捞盒子！”岸上的人在水里扑腾着，惊慌失措地大喊。
水里的人冒出头，呛咳着，慌忙在水里乱摸。
而那个藤蔓笼子，在两人混乱的扑腾和水流作用下，迅速沉底，被浑浊的泥水吞没，不知卷向了何处。
素芬要的就是这个混乱！她根本不看结果，在发出尖叫、扔出土块之后，立刻转身，像一道烟一样，沿着茂密的芦苇丛向河滩上游、远离砖窑的方向疯狂奔跑！她能听到身后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和水花扑腾声，甚至有一声枪响！子弹啾的一声打在她身边的泥地里。
但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跑，利用一切可以遮挡身体的障碍物， zigzag 地改变方向，肺像要炸开一样疼，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彻底消失，直到她一头栽倒在一片茂密的、带着刺的野蔷薇丛后面，浑身脱力，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成功了……吗？
暂时甩掉了他们。那个追踪器，要么被毁了，要么沉在了河底。
但她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她彻底激怒了对方。而且，她失去了那张纸条——那张公公亲手写下的、可能指向真相关键一环的“勒令”。
现在，她真的只剩下一身破烂衣裳和那条可能随时被追索的命。
还有……那个藏在柴房墙洞里的铁盒。她必须回去拿！那是婆婆用命守着、又托付给她的全部！那里有赵青山的信，有秀英的照片，有所有故事的起点！
可是家……还回得去吗？
素芬蜷缩在刺丛里，望着灰白色的天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绝。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换一换
